自古有西北糧倉之稱的甯州,馬連水浩浩湯湯的在城外奔流而過,在城外的大平原上彙合了九龍川和泸水,滋潤了這一大片廣袤的土地,即便這幾年連年的大旱,也沒有出現絕收的狀況。
石頭家和這個石家村全部的村民,都租種了張大戶的土地。也算他幸運,張大戶吃齋念佛,隻收他們七成的地租,而在天大旱的那年開始,張大戶就組織大家,開挖溝渠,從馬連水裏引水澆灌。張大戶仁慈,他沒有白使喚人,開挖溝渠,每天是管一頓飯的呦。
每到播種的時候,還組織人,日夜用水鬥,從馬連水裏向外掏水,保證土地得到澆灌,當然,張大戶仁慈,還是每天給一頓飯的。
當然,用他的水,還是需要繳納一點費的,也就是一畝地一成的收成。用人家的東西,繳納點費用,大家都覺得是天經地義的嗎。
這樣,這一年下來,五十畝地,就足可收了十來石的糧食歸自己,讓老娘和三個兄弟吃個半飽。勒緊褲腰帶,還能餘下個三五石糧食,這個是必須的,明年農閑的時候,自己準備給牛犢子一樣的弟弟,讨上一個老婆。爹娘相中了臨村一戶人家的閨女,家境雖然非常苦,但人卻勤快能幹,讨過來,家裏就又多了一個好手。
走在田埂裏,看着已經開始泛黃的夏麥,小心翼翼的摘下一個穗子,掐下一顆粒子,丢在嘴裏咬了下,嗯,不錯,籽粒飽滿,今年的收成錯不了。滿意的将剩下的麥子,在手中搓了皮,全部丢到了嘴裏,心中就愧疚的念叨:“自己又比家裏人,多吃了一口。”
似乎是這穗麥子,讓他身上長了力氣,于是,他準備下田,拔些野草。
結果他剛要下田,就發現從東面的大道上沖過來一支隊伍,仔細看去,不由得大呼一聲不好,是杆子。
然後石頭轉身撒腿就往家裏跑,當他氣喘籲籲的沖進家門的時候,弟弟們正和爹娘整理着收割的農具。石頭一面抄起院子裏的一根木棒,一面大聲疾呼:“杆子來啦,老三老四,快背上爹娘鑽林子,我去張大戶家集合,保護張大戶的錢财。”
這是規矩,有賊來襲,佃戶們必須到主家參與防守的。
聽到這樣的消息,大家一下子忙亂了起來,爹娘收拾所剩不多的糧食,兄弟掩埋重要的農具,結果就在大家一通忙活的時候,村子的四周已經有杆子的吆喝聲。還沒等大家出門,自己家的院門栅欄就被一腳踹開,幾個拿着木棍刀槍的杆子就将大家堵在了院子裏。
一個小頭目樣的對石頭和藹的道:“别怕,我們是替天行道的好漢,不殺百姓。”然後看了下石頭三兄弟:“不錯。來啊,給他們分三根木棍,他們是我的兵了。”不由分說,幾個杆子上前,塞給石頭三兄弟三根木棍。
那個杆子頭目對他們道:“走吧。”
石頭沒有動,和自己三個兄弟緊緊的把爹娘保護在中間。
那個小頭目當時大怒:“找死嗎?”而就在這個時候,鄰居家的院子裏,就傳來裏一聲慘叫,接着就是一聲哭号:“娘——”然後就是柱子的怒吼:“我跟你拼啦。”話聲剛落,柱子又一聲慘叫,然後就沒了聲息。
老三剛要沖出去,石頭一把拉住,然後對頭目請求:“将軍,請讓我們背上爹娘跟你們走。”
那個頭目冷笑一聲:“這次不同以往了,我們闖将接受了李先生的建議,說了,不收老弱累贅,隻要青壯。”然後呸了一口,你們是解脫了,但下次攻打堡寨的時候,就沒他娘的你們給我們消耗敵人的守城器械,就得我們這些爺們親自上了。”
“沒有了勞力,我們爹娘怎麽能活啊。”
“這我不管,再不走,全部處死。”這個頭目立刻面露猙獰,手中的大刀揮舞的呼呼風響。
爹娘推了他一把:“去吧,這個闖将還算仁德,放了我們兩個老的,你們三兄弟千萬不要走散了,要互相照應啊。”
小民的民運從三皇五帝時候,就不歸自己管,随波逐流苟延殘喘,才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石頭作爲大哥,隻能咬咬牙帶着三兄弟準備走。
“把糧食帶上。”那個頭目對石頭大吼。
石頭立刻跪地懇求:“将軍,那一點糧食就留給我爹娘吧,我們不在了,他們會餓死的。”
這個頭目就一腳将石頭踢翻:“不帶上糧食你們還指望我來養你嗎?你餓死了,怎麽能當我的兵,爲我們戰鬥?放了兩個老的,不讓他們在面對官軍時候,爲我們遮擋弓箭槍彈,就已經是我們最大的恩賜了,一點糧食還要留下?想的美。”
爹娘立刻将糧食交出來:“帶上吧,吃了才有力氣跟着大王厮殺啊。”
石頭哭泣:“娘——”
娘就拉住石頭的衣襟:“不要擔心我們,這夏天到處是野菜樹葉,是能挨到秋收的,張大善人是不能看着我們餓死的。隻要你們三兄弟不要走散了,好好的照應着活下去就成啊。”
他們不耐煩的催促:“别婆婆媽媽的,趕緊走,耽擱了大軍集合,我們都得掉腦袋,總哨劉爺軍紀嚴着呢。”
三兄弟隻能和父母告别,被押上了長街。
大街上不斷的有慘叫聲在左右的院子裏傳出,也有一個個鄉鄰被押出來,彙合到了一起,開始向外走。
石頭發現,這次杆子來的快,張大戶根本沒有來得及組織大家守衛抵抗,他的院子已經被杆子攻陷,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正在院子上空彌漫,而院子裏,有張家女人的慘叫哭号。
一隊隊的杆子,正在這哭号裏,将張家的糧食東西往外搬運。等東西搬運完了,張家的院子裏就冒出了濃煙大火,再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從大火裏出來。
石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好人張大戶,滅門啦。
大家麻木的跟着杆子再次走上了官道,一個面目和善的年輕人,騎在馬上,對着圍着他的親信吩咐:“我舅舅下令了,燒光這裏所有的莊稼,不給官軍利用來圍剿我們。”
随着他的一聲命令,一群杆子跑到了地裏,對那已經幹黃,即将成熟的莊稼開始放火。
随着大火的升騰,大家一年的辛苦就都化作了烏有。有心疼自己莊稼的漢子沖出隊伍想要挽救,結果一片弓箭刀槍,就讓他們白白死去。
“哥,我們家的麥子也着了。”
石頭就搖搖頭:“保命要緊,還要什麽麥子?”然後閉上眼,握緊了手中的木棍,跟着隊伍,向遙遠的羅家山走去。他不知道他将走向的是什麽,是死亡,還是死亡?但這還有的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