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桌子上的那一份銀錢,王慶一冷冷的對着歡天喜地的李守一道:“這次恩科考試的内容,卻很合乎守一兄的胃口。”然後将面前的那份銀錢,毫不猶豫的推到了他的面前:“這些你都帶上,家裏和路上都寬裕一些。”
李守一當時驚訝的看着他:“王兄,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要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王慶一冷冷一笑:“想你我兄弟,最愛山水國情,雖然滿腹經綸胸有韬略,但卻荒廢了聖人的要義研究,所以屢試不第,止住了上進的腳步。這次恩科考的内容,的确最适合你我的口味。但隻可惜,這次恩科,雖然名義上是皇上主考,但作爲副考的卻是那被天下士子唾棄的錦衣衛指揮使趙興。一旦我能考中,必将成爲他的門生。我一個堂堂正正的士子,怎麽能在他的座下給他驅策,沒來由的羞辱斯文,我不願爲也,因此,我還是好好的在家研習八股精義,爲後年的會試做準備,就堂堂正正的進士出身,做一個和惡勢力鬥争的勇士。”
李守一當時無所謂的笑道:“王兄這話就有些偏頗,你我并不是完全的書蟲,遊曆各地的時候,更明白事物的變通道理。我們科舉取士,一旦高中成功,就能将你我這一身胸中的抱負,施展在這治國之上,也能解天下蒼生倒懸。如果按照正常的八股考試,憑借你我的書蟲水平,根本就沒有高中的機會,難道就這樣白白将你我胸中的這治國韬略,就埋沒了嗎?”
王慶一冷笑一聲:“生前身後名節重于一切,看重眼前的小小的名利,就甘心爲奸佞驅策,我絕對不做。”
李守一跺腳:“你不是一個不懂變通的人,到了這個時候怎麽能範渾呢?”
王慶一看着這個一心公利的兄弟:“道不同,不與爲謀。”然後直接甩了袖子,進了裏屋。
李守一對着沒有了聲音的裏屋,任憑他如何勸解,也沒有回應,最終隻能跺腳,拿着自己的那一份銀錢往外就走。
結果他剛一邁步,屋子裏就傳來王慶一冷冷的聲音:“我不受他嗟來之食,将那一份肮髒的銀錢,幫我拿走,丢到臭水溝裏去。”
李守一嘿了一聲,将那一份也揣走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李守一拿那份銀錢,給王慶一先買了一份糧食送了過去,笑着對王慶一道:“你不要再氣鼓鼓的了,這是我拿我的那份兒,給你買來的。我即将上京,我可不想在半路上,再跑回來給你哭喪。”
王慶一驚訝的詢問:“那你一路上開銷什麽?”
李守一就哈了一聲:“我将你的那一份,丢在了臭水溝裏,卻不巧,本人眼神不好,失足落水,在水中就撿到了一筆銀錢。我在河邊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準備物歸原主,可惜沒有人認領,隻好先花着,等以後尋到了失主,我在連本帶利的歸還。”
王慶一張口結舌的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
李守一就将他的手壓下:“我用我的那份,救濟了你,我用撿到的這份,供我上路。雖然我這麽做,有虧德行,但世界上什麽事都要變通。等我趕考回來,再尋不到失主,我就将我撿到的這份,設立一個粥場,救濟那些流民百姓,這豈不都好?”
然後也不等王慶一再說,一面潇灑的往外走,裏面大聲的道:“你欠了我的一份錢糧,到時候發達了,想着還給我喲。”然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看着那幾石的糧食,和口袋上擺放的那串銅錢,王慶一感覺到,李守一在邏輯上,絕對是再正确不過了。但他明明知道那是他編撰的,但卻又無懈可擊。這就好像是莊周夢蝶,實在是說不準,是蝴蝶在夢莊周,還是莊周在夢蝴蝶。那是一個經典的悖論,當然,中國那些著名的悖論,都是富含哲學的,是深奧的,是不能被破解的。就像眼前這個邏輯悖論,實在是解釋不通的。
于是,一個頂着聖人弟子名聲的雜學者,一夜就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困擾在這個簡單的悖論裏不能自拔。
天還沒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起來,因爲糧食有了,自己還要出去弄些柴火,自己可不是那些隻會讀書的書蟲,怎麽能讓老娘爲自己操心?
結果一打開院門,卻吓了一跳,一個中年的漢,眉毛上挂着露水,就站在門口。看到王慶一開門,趕緊躬身施禮:“王先生好,小的宮守一給王先生施禮了。”
王慶一認識這個宮守一,雖然他是匠戶,但王慶一從來沒有輕賤他,立刻還禮:“不知道老哥哥有什麽事情,早早的就守在我的門口,爲什麽不扣門進來?”
宮守一唯唯諾諾的回答:“心裏有事,所以睡不着,想求先生一件事,可是又怕打擾先生休息。”
“哎呀呀,都是鄉裏鄉親,何必這麽外道,來來來,趕緊的進屋子裏說。”熱情的将他讓進了屋子,坐下之後詢問:“有什麽事盡管說,隻要我能幫忙的,絕對全力以赴。”
鐵匠宮守一就扭捏的說道:“昨天,縣裏的教谕帶着錦衣衛的大人,到了我的家裏,傳達了皇上開制科的恩旨。那位錦衣衛的大人,詳細的看了我打造的那點東西之後,說我符合條件,給了我一筆安家的錢糧,準許我上京趕考。”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立刻被希望的光芒所籠罩:“王先生你也知道,我們這些賤民匠戶,祖祖輩輩都是賤民,根本從這個苦海裏爬不出來,更别說祖輩子孫上京趕考的榮耀了,隻要這一次我能考試過關,皇上就會赦免我的匠戶籍,讓我的子孫以後,脫離苦海。”
然後翻身給王慶一跪倒:“但是小人,大字不識,肚子裏的東西卻說不出來,好在指揮使大人恩典小人可以帶一個帶筆的,李先生就推薦了您。”然後咚咚磕頭:“雖然小人之道,請先生幫忙,是委屈了先生,辱沒了先生,但是,爲了我的子孫後代,我也隻能舍了這張老臉,請先生幫忙,從此以後,不管我中不中,我就是您的牛馬仆人,請先生一定幫一把。”然後就将懷裏揣着的,錦衣衛給的那份安家錢,一文不差的雙手奉上。“這是我的一點孝敬,一路上的花費,請先生不要擔心,我已經和鄰居們說了,賣了我的房子家具,也要保證先生一路的用度。”
王慶一就愣愣的看着這個跪在自己眼前的漢子,看着那充滿渴求的眼睛,心中一番鬥争,最終急公好義的性格,還是占了上風,最終跺跺腳:“不要賣房子了,将這筆錢,全部留下,我陪着你,去吃那個錦衣衛冤大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