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分,烈日灼燒着,青磚地闆上被高溫氤氲出一縷縷透明的霧氣,隐隐可見,一陣陣風吹過來,都是熱浪撲面, 遠處行人都滿頭大汗,倒是那些茶館裏,生意很不錯,來往行人都願意花上幾文錢喝上一杯涼茶。
山崖之下,溪水長流,顧青辭站在溪邊,輕輕揮手,小溪裏的水騰空而起, 仿佛龍吸水一般,在空中盤旋,然後蒸發,周圍的氣溫瞬間降低,濕氣四溢,清涼陣陣。
站在其中,發絲微微濕潤,緩緩回過頭,望向陳通玄,說道:“這麽說來,從我還在黑域的時候,蘇少盟主就已經把我給算計上了,然後,連我走哪一步路,都被他安排得很清楚,好算計,真的好算計,佩服!”
陳通玄不太會講話, 講了很久, 才将事情的經過給顧青辭講清楚。
隻是,顧青辭越聽越是心驚,聽完之後,心底一陣發寒,原來,在他所沒有看到的無形之中,他已經被人給算計得透徹,或者說是被賣了還在幫别人數錢,這種感覺真讓他不舒服。
這一次青州亂局,包括他和清河公主,以及陳通玄,甚至一直都沒有出現的董天方,四位在整個天下江湖都有一定地位的人居然都被人當成棋子在撥動。
而這一盤棋的棋手,居然不過是一個江湖新秀蘇北生和一個命不久矣的書生牧風,加上一個和所謂蘇北生死對頭的董青峰,就這麽三個加起來都不夠顧青辭一劍的人,居然把他們這些自認江湖巨擘的人給戲耍了。
通過陳通玄所講,顧青辭終于把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不合理的地方都得到了一個完美解釋。
顧青辭再一次深刻的理解到了那一句,當你凝望深淵時,深淵也在凝望你!
他之前還覺得蘇北生過于天真了,才發現自己才是那個天真的人,自以爲看透了一切,其實,在别人眼中,已經不過就是個笑話而已。
牧風是桃花蜂傳人,這是個事實,中原一點紅也是,不過這中原一點紅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鳳嶺董家的大長老,一直潛伏在董家二十多年,就爲了找機會殺死董天方,隻是苦于沒有機會。
二十多年前,有一個被江湖正道定義爲邪教的教派,人面桃花蜂,迅速在江湖崛起,影響了太多人的利益,整個大夏幾州之地的江湖,掀起了一股抵制桃花蜂的熱潮。
不過,這桃花蜂雖然崛起很快,但終究底蘊不足,短短幾個月就被攻破,不得不龜縮進大本營青州,然而,青州之地的各大世家,在董家的支持下,将桃花蜂趕盡殺絕,最後一站,血流成河,染紅了一片桃山。
那一戰裏,桃花蜂少主,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在一衆仆人的保護下逃脫,但他也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人被别人一個個屠殺殆盡,他忘不了那個被人推崇,德高望重的宗師一掌将自己父親拍成血泥的場景,多少次夢中驚醒,提醒他,身負血海深仇。
二十年後,一個神秘人找到了他。
那個神秘人是董家大長老董琦,還是消失多年的中原一點紅,另外還有一個身份,桃花教的護法。
那一天之後,他化身陳志明,後佯裝失憶,接近了靈芝郡主,暗中聯絡了董家大公子董青峰,這個對董家飽含怨念的董家大公子。
中原一點紅隐藏在董家二十年,一直是董天方最忠實的嫡系,曾經爲董天方獻上了桃花教的鎮派神功渾源真經,一門通過吸取特殊體質精血而促進功力而且可以延年益壽的功法。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董天方,爲了能夠長生,早就喪心病狂,即便是自己的孫女,他也沒放過,在中原一點紅的刻意安排之下,徹底點燃了董青峰那顆要摧毀董家的心,于是,董青峰和牧風開始合作了。
天策十六年,牧風實施了第一次計劃,挑起了天下盟和董家大戰,本想将七秀坊和朝廷卷進來,但是,錯誤估計了顧青辭的實力,導緻計劃失敗,這時候,他看到了另一個最合适的合作夥伴——蘇北生!
蘇北生的确是最合适的目标,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聯絡,他們達成了合作,利用蘇北生的身份,将大光明寺和慈航劍齋引進青州,而牧風則動用最後的底牌,他的未婚妻靈芝郡主,先丢下煙霧彈,将所有目光吸引到天下盟,麻痹董家,最後,以牧風和中原一點紅兩人的性命爲籌碼,将戰火反轉,一舉拿下董家。
顧青辭,就是那個能夠周旋在幾個勢力之間,作爲緩沖又不被董家察覺的人,所以,蘇北生就謀劃了一系列計劃,包括偶遇陳家人被追殺,包括聶長流殺進七絕殿,也包括靈芝郡主的死。
“我之前也不是沒懷疑過可能有我沒看到的陰謀,但是,陳家人被追殺,徐行镖局徐菲菲,這都讓我覺得有太多變化,不太可能,但我忘記了,徐菲菲與長流的事兒,别的人不知道,蘇少盟主肯定知道,也隻有他能夠将長流的脾氣摸得那麽清楚。”
“嗯,”顧青辭停頓了一會兒,說道:“這麽說起來,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事情,徐菲菲的表現也很不正常,一個小小的徐行镖局,她明知道不可能對靈芝郡主如何,爲何還要那麽堅持,想來,那徐菲菲也是蘇少盟主的人吧,她的作用就是利用長流将我留在邺城,見識蘇少盟主的表演!”
“嗯,”陳通玄點頭,道:“的确是這樣的,那個叫徐菲菲的姑娘和聶長流的事情,也就隻有北生知道。”
顧青辭點頭,表示明白了,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變得很合理了。
“想來,到了這個時候,我的作用已經完了,也不用我做什麽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董家就會從内部開始亂,然後青州那些世家都會遭到桃花蜂的攻擊,而風向會瞬間轉變,董家也會成爲衆矢之的,清河公主也會爲了報仇,不惜一切代價與董家不死不休!”
…………
縱然是拳鎮山河的陳通玄這時候也在微微心驚,他面前的顧青辭依舊還是那溫潤如風,不驕不躁,卻偏偏讓他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倒不是陳通玄怕顧青辭,這世間能讓陳通玄害怕的人,恐怕還沒有出世,别說劍仙,就算是真仙下凡,惹惱了他陳通玄,他也敢用那一雙拳頭問一問蒼天。
之所以他心驚,是因爲他心有愧疚,他深知已經對不起顧青辭,雖然對不起顧青辭的人是蘇北生,但他爲人師,如同爲人父,子之過,便是父之過,而且,顧青辭還區别于常人。
陳通玄一身光明磊落,有恩必報,一般來說,隻有世人欠他,但偏偏顧青辭不一樣,整個天下盟都欠顧青辭,而這一次顧青辭的表現更是坦坦蕩蕩,愈發襯托出他陳通玄像是一個小人,恩情本就難還,可這麽恩人,在天下盟危難之時毫不猶豫站出來的恩人,卻被他的弟子給算計了。
他現在看着顧青辭,更加心裏覺得過意不去,雖然顧青辭語氣很平淡,但他卻知道,接下來就是問責的時候了,因爲他和顧青辭是同一種人,當不了笑面虎,生氣便是生氣,不需要掩飾,也不值得掩飾。
顧青辭轉身,濺起一點水珠,說道:“這合縱連橫,反間,或者隔岸觀火聲東擊西,都是好計謀,即便是在下自認讀過不少書,都不得不道一聲佩服,我也理解,人在江湖,這些手段在所難免,但是……”
顧青辭正視着陳通玄,說道:“但是,我顧青辭自認對得起你陳通玄,更對得起天下盟,也對得起他蘇北生,我不求你們能夠記得多少恩情,但,也用不着恩将仇報吧,或許這麽說有些過分了,畢竟,在你們看來,隻不過是利用了一下我的價值,并沒有針對我。”
“不,”陳通玄急忙說道:“顧兄弟,我絕無此意,你的恩情,我整個天下盟都不可能忘,也絕對不敢忘,我之所以跑來找你,就是專門來跟你道歉,我也不爲北生辯解什麽,這沒什麽好辯解的,他這件事情做的過分了,我對不起你,應該被你問罪!”
顧青辭搖了搖頭,說道:“我能問罪什麽?”
陳通玄看着顧青辭,那風輕雲淡的模樣,心裏更加自責,輕聲道:“我陳通玄一聲坦蕩,自認對得起所有人,卻唯獨對不起你顧兄弟。”
顧青辭轉過身,望着潺潺流水,無波無瀾,語氣也十分平淡,道:“我心裏是有氣的,可我也覺得無力,以前,我以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因爲實力不夠,但現在,我突然發覺,很多東西,也不是實力的問題,拳鎮山河陳通玄,是整個江湖上少有的讓我佩服的人,所以,我特意結交。”
“天下盟,也讓我很有好感,我弟弟也進了天下盟,這算是關系很密切了,可是,我卻被這樣關系的人算計了,我能怎麽辦,割袍斷義,還是破壞這件事情,都是毫無意義的,我交的是陳通玄這個人,蘇北生對我不起,我也怪不了你陳通玄,也不能夠怪天下盟。”
的确如同顧青辭所說,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做,真的破壞掉這個事情,而且,他似乎也破壞不了,蘇北生的算計一環扣一環,這件事情很大一部分程度來說,是他親自推動的,即便将真相說出來也隻會導緻天下盟受敵,計劃破滅,卻讓青州更加混亂,而他自己也将得罪幾方勢力,吃力不讨好。
顧青辭很爲難,默默地望着溪水。
“刷”
就在這時候,一道金鐵聲傳出。
一股磅礴天地元氣動蕩。顧青辭急忙轉身,就看到陳通玄握着一把匕首,反手一刀往自己手臂上砍去。
顧青辭急忙探出無垢劍擋住。
“嘭”
一聲巨響,天地元氣澎湃而出,顧青辭受到波及,整個人倒退好幾步。
好在受顧青辭這一阻擋,陳通玄那一把匕首隻是砍盡胳膊一半,深深地鑲嵌在骨頭之中。
鮮血淋漓,陳通玄咬着牙,用力抽出來,再一次砍下去,速度極快,淩厲緻極!
“住手!”
顧青辭大喝一聲,用力将無垢劍連鞘一起砸向陳通玄,微微讓陳通玄一抖,借那一瞬間,他沖到陳通玄面前,雙手用力握住陳通玄的手臂。
隻是,陳通玄力氣之大,讓顧青辭胸口一悶,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渾身真氣湧動,雙腳下陷,踩出一個深坑,才堪堪将陳通玄攔住。
“顧兄弟,”陳通玄說道:“你也别攔我,我對不起你,我陳通玄一生,靠的就是兩個拳頭,今天斷一臂向你賠罪!”
顧青辭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也知道你是靠兩個拳頭,斷這一臂,你就相當于毀了半個天下盟,我顧青辭沒那麽大面子,承受不起。”
“不是,顧兄弟……”
“行了,”顧青辭奪下陳通玄的匕首,一道真氣度出,止住了傷口,說道:“我已經說了,對不起我的不是你陳通玄,雖然你也有責任,但是,沒必要如此。”
陳通玄更加愧疚道:“可是……”
顧青辭望着陳通玄,說道:“既然蘇北生爲利益而利用我,那我也就随他之願,我刑天府急需要一大批資源,這一次,攻破董家,天下盟所取,我顧青辭要一半,另外,蘇北生,閉死關三年!”
“好!”陳通玄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顧青辭歎了口氣,被人這麽算計,他是真的很不爽,可陳通玄的态度也很明顯了,甯願自毀根基,也求保下蘇北生,以陳通玄的身份做出這樣的事情,這種懇求,他也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還要不依不饒下去。
劍仙不可辱,拳鎮山河又何嘗不是。
而且,以一半的資源作爲賠償,也是很合理了,也恰好,刑天府正需要一批資源,他要培養刑天府,特别是刑天衛,所需要的資源真是太大了,就隻是流水生産大還丹和小還丹,就已經讓刑天府财務捉襟見肘了,如今,以董家的積累,足夠刑天衛支撐好幾年了。
隻是,望着邺城方向,想起清河公主,顧青辭長長的歎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