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裏那條橫貫無際的河叫下川，據說龍淵盡頭是一片延綿不絕的群山，從來沒有人到過盡頭，因此而有傳聞，這條河乃是地獄的忘川河流出來的，取名叫下川。
日上中頭, 兩個青年坐在一張竹筏之上，幾壺酒居中，兩人對飲，放肆狂笑，沿途驚動了不少人，這兩青年卻旁若無人, 一直到有逆流而上的一葉扁舟出現在面前, 喝得正酣的兩人才陡然驚醒。
顧青辭背着天魔琴, 立于船頭，望着搖搖晃晃的聶長流和蘇北生，輕笑道：“兩位好雅興啊。”
蘇北生面色潮紅，拱手道：“顧兄，遊玩得可還好？”
顧青辭微微颔首，道：“龍淵山清水秀，天下難得一尋的寶地，讓人流連忘返。”
蘇北生朗聲笑道：“是啊，我在龍淵十多年了，都沒有看夠，隻希望它永遠都在。”
顧青辭淡淡道：“放心吧，龍淵會在的。”
蘇北生隻當顧青辭是客氣，沒有多說，指了指那幾壺酒，說道：“顧兄，要不，來喝幾杯？”
“不了，”顧青辭擺了擺手, 道：“我來龍淵, 隻爲見陳盟主一面，如今心願已了，我有還有要事未完結，就不多做停留，現在就打算離開了。”
蘇北生撓了撓腦袋，正準備說話，聶長流突然站起來，說道：“你現在就走？”
“對，”顧青辭說道：“本來還準備去找你，既然在這裏碰到了，那就省一點功夫了，你知道的，我時間不多，還要去一趟揚州，馬上要前往黑域。”
聶長流似乎酒醒了，緩緩從背上取下莫愁劍，遞到顧青辭面前，說道：“我現在也不能在替你背劍了，若是還有機會，我一定來找你。”
顧青辭平淡一笑，接過莫愁劍，負于背上，說道：“這一天不會很遠，我在黑域等你。”
聶長流點了點頭。
顧青辭沖着兩人執禮，說道：“山高水遠，江湖路遠，我們後會有期！”
說罷，顧青辭輕輕一揮手，小船緩緩向前行駛，有清風徐來，漸漸交錯而去。
聶長流轉身，看着顧青辭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能夠說出來，就在這時候，顧青辭突然轉過身，說道：“對了，長流，你現在還不能夠掌控長相思，能不動，盡量别動，嗯，若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一定要記住，報我的名字，想來還是會有不少人會賣我一點面子，另外，你也記住了，做事不要那麽沖動，别動不動就殺人，江湖上藏龍卧虎，要是哪天碰到隐士高人了……”
聶長流看着有些唠叨的顧青辭，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抹笑容，一抹别樣的笑容，突然開口打斷顧青辭的話，說道：“我知道！”
顧青辭愣了一下，又從懷裏掏出幾個玉瓶，輕輕一抖手，漂浮到聶長流面前，說道：“你這人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從來身上不帶點療傷丹藥，這都是我平日裏用的上好的丹藥，你記得好好戴着，若是受了傷，記得用。”
聶長流低着頭，收起那些玉瓶，微微張嘴，卻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
顧青辭有些疑惑，道：“怎麽了，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沒有。”聶長流搖了搖頭。
“那我就走了，”顧青辭準備轉身，又說道：“對了，你記得找蘇兄給你找一把好點的刀，你那鐵皮刀打起來很吃虧。”
聶長流沉默着點了點頭。
河面起了一圈一圈反方向的波紋，輕輕地推動着顧青辭腳下的船往龍淵之外而去，不到一會兒，便到了一個拐彎處，有一顆老槐樹橫倒于河面，漸漸擋住了顧青辭的背影。
看着顧青辭即将消失的身影，聶長流突然往前動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
蘇北生看着有些疑惑，問道：“聶兄，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沒說，我們可以追過去，你放心，我動作快。”
拐彎處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在這個時候，已經消失在一片綠意之中，連那河面波紋也被沖散，聶長流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有些話，還是留着吧，說出來，反而不好了。”
蘇北生嘿嘿一笑，盤坐在竹筏上，拿起一杯酒，慢慢喝了起來，輕笑道：“我認識的聶兄可不是這樣還會有離别情緒的人啊，到底怎麽了，你不會是喜歡上顧兄了吧，哈哈，那你恐怕要出事兒，我可是聽說，天山道閣的秦可卿和顧兄可是不簡單，啧啧啧，你要跟秦可卿搶男人，恐怕要被她一劍其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聶長流緩緩轉身，坐在竹筏上，瞥了蘇北生一眼，好半晌，才緩緩開口，也似乎自言自語，說道：“京城第一次見到顧青辭，我是想找他一争高下的，這是我的執念，但我心裏也是佩服他的，後來被他打得心服口服，爲了賭約，替他背劍。”
“那時候，我是不服氣的，我想要打敗他，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心裏已經沒有太大想法了，或許是那一次，他站在我面前，逼迫槍謎武煜都不得不出面向我道歉，雖然我知道武煜道歉，是因爲顧青辭，而不是我，但是，那一刻，我覺得我背劍，似乎也值了！”
“也或許是慈航劍齋來找我，他笑了笑說都由他去打發，也或許是平日裏，他雖然經常拿我開玩笑，但是，他内心其實是真正在關心我。”
“他平時總是沒事兒就讓我叫他老大，但我從來沒喊過，隻是，其實，雖然我比他大，但是，我真的願意叫他一聲老大。”
蘇北生歎了口氣，道：“聶兄，我知道的，從昨日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終于有一個人，能夠和你相處如此融洽了，你得到了該有的回應，這和你我之間的生死交情不一樣，那是一種親人一般的感觸，聶兄，這不是你一直尋找的嗎？”
聶長流一口喝點杯子裏的酒，說道：“是啊，我一直在抗拒，我覺得這不應該，這是不可能的，直到他剛剛轉身那一瞬間，我才知道，不知不覺之間，我已經喜歡上那種感覺了，我想叫他一聲大哥，叫他一聲老大，但是，我了解他，若是我喊出口，恐怕他就會留下來，我不願意他參合進來，這，不關他的事兒，但若是我喊了，就與他有關了！”
望着那沒有人的河面，聶長流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
“老大，後會有期！”
…………
夜晚，明月高懸，一條小船緩緩行駛在江面上，有一個青年靜坐于船中，橫膝一柄墨玉色的長琴，身上背負着一柄長劍，靜靜地望着河面，趁着這一小段最清涼的時光，小船緩緩向岸上靠去。
上了岸，一路直行，踩着月光，有些清幽，隻是這一眼望去，卻找不到一點燈火，或是無人，也或是都已經休息了，那青年一襲白衣，與這月色相得益彰。
一塊石碑出現在路邊，他緩緩走過去，撩開上面纏繞着的一些藤蔓，三個大字浮現出來——三裏灣！
輕輕嘀咕了幾句，便往前走去。
這走夜路的青年，便是白天從龍淵離開的顧青辭，隻是，他順着圻江而下，到了這半夜，才看到一處可以上岸的地方。
隻是這個叫三裏灣的地方，他沒有聽說過，不過，看路标，還處于齊林郡之中。
微涼的夜風穿行在路中，四處一片寂靜，隻是偶爾能夠聽到有流水聲輕輕蕩起，然後迅速消失，走在其中顧青辭有些惱火，他今天走得急了，也沒想起拿一張地圖，而身邊又沒有人。
路癡這個毛病，不是大事兒，但沒準備的時候，卻又大得不得了。
行了約摸兩裏，前方突然出現微弱的篝火光芒在前方搖搖晃晃，顧青辭心中一喜，腳下一點，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再一次出現之時，便是到了前方一處密林之中。
顧青辭的身影緩緩浮現出來，前面那一推篝火旁有三個女子，正在聊着天。
看到那幾個女子，顧青辭不由得曬然一笑，居然還是熟人，有一個背對他的人，看不清面容，但是那背影卻很熟悉，一時間想不起來，而那兩個正對着的人，正是昨夜才打過交道的，七秀坊弟子周若和小名琪琪的小姑娘。
剛走了兩步，那個背對顧青辭的女子突然一聲淡呵：“什麽人？”
顧青辭立馬停下，爲了避免誤會，急忙執禮道：“幾位姑娘，在下迷路……咦，素衣姑娘？怎麽是你？”
讓顧青辭沒想到的是，那個看着背影挺熟的人，居然不是之前在船上偶遇的那幾個七秀坊弟子，而是好久不見的琴癡素衣。
素衣緩緩站起來，淺淺一笑，也有些詫異道：“顧公子，這麽巧，我們剛剛還正好談論到你，沒想到就正好碰到了。”
顧青辭微微一笑，慢慢走過去，說道：“沒想到這麽巧，我正在想着找人問問路，沒想到就碰到幾位姑娘了，嗯，這麽晚了，你們怎麽在這裏？”
素衣盤腿坐下，說道：“我與人有約，三更十分在這裏見面，顧公子怎麽在這裏？”
顧青辭也盤腿坐下，習慣性的靠近篝火，說道：“今日去了一趟龍淵天下盟，然後就準備去揚州，隻是走夜路，走着走着有些找不到方向了。”
琪琪突然哈哈大笑，道：“哎呀，顧公子，你真是路癡啊，哈哈，想不到你這麽厲害的人居然也會找不到路，我還以爲你們都是那種風裏來雨裏去，想去哪就去哪的人，沒想到，你還會找不到路，天下七道謎該加一道謎了，就叫路癡顧青辭！”
周若輕輕地拉了拉說得笑得正歡的琪琪，輕聲道：“師妹，别胡說！”
琪琪嘟了嘟嘴，不滿的停止了放肆的狂笑。
素衣微微一笑，道：“顧公子，别介意，我這師妹就是這樣，她沒有惡意的。”
顧青辭點頭道：“知道，之前也與琪琪姑娘打過交道，是個活潑可愛的姑娘，對了，素衣姑娘，你們要等人，我也不便打擾，這附近有沒有集鎮？”
素衣也知道顧青辭是個路癡，看着一臉尴尬的顧青辭，微微笑道：“顧公子，不如這樣吧，你在這裏稍微待，等會兒我們一起去，我怕你待會兒又走迷了。”
“這……”顧青辭有些猶豫，畢竟，大晚上的，他一個大老爺們兒，跟着幾個女孩子待在一起，有些不太好。
素衣知道顧青辭的顧慮，便開口道：“顧公子，你不用如此，都是江湖兒女，更何況，算起來，我們也都該叫你一聲師兄或者師弟的。”
“額……”顧青辭拱手道：“既然如此，就煩擾了！”
…………
幾人都還算是熟人，特别是還有琪琪這個活潑的小姑娘，顧青辭和素衣幾人等了一會兒，倒也不枯燥。
天上的雪亮漸漸往西邊移走，樹葉上也開始凝聚出一滴滴晶瑩剔透的露珠，一顆榆樹上有一片頗大的樹葉上緩緩流下了一滴露珠，快速穿行在空氣中，轉瞬便落在地上，濺起一朵很小的水花，正準備添柴禾的顧青辭突然微微一怔，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素衣雙手抱琴，低聲道：“顧公子，麻煩了！”
顧青辭點了點頭，緩緩放下手裏的柴禾，站起來，迅速消失在夜色裏，而素衣幾人則站起來往路邊走去。
她剛剛将她半夜來三裏灣的緣由講給顧青辭聽了，兩人商量了一下，也都對董青峰的目的猜不到，顧青辭出于安全考慮，便提出他隐藏在暗中，若是董青峰有其他目的，他再現身。
董青峰是一個人來的，讓素衣有些詫異，走過去，便直接問道：“董公子，不知道你叫我來此，所謂何事？”
董青峰打量了一下七秀坊幾位弟子，臉上浮現出一抹輕挑的笑容，說道：“這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便想着約素衣姑娘出來一見，我……”
“铮”
一道淡淡的琴聲從素衣的琴上傳出，空氣驟然下降，有些低沉，素衣臉色不好，冷冷道：“董公子若真是無聊，拿素衣消遣，那素衣也不介意爲你撫琴一曲，正好夜色不錯！”
董青峰立馬收起那副笑容，拱了拱手，道：“開個玩笑，素衣姑娘别見怪，在下約你深夜出來，實屬無奈，不過都是家事就不便多說，今夜來，隻是想跟青素衣姑娘做一個交易。”
“交易？”素衣疑惑道：“我與你有何交易可做？”
董青峰淡淡道：“李東吳女俠是迫于家族壓力才答應比武招親，而這隻不過是李家爲了不把天下盟得罪死才弄了這個所謂的比武招親，實際上，早就已經與董家私下達成了聯姻約定，但是，我和李東吳女俠是一樣被迫無奈的。”
這是四千字大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