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繁星點點,地上有昏黃燈光,這是一家客棧,遠遠望去有些清冷,有兩個青年坐在窗前, 桌上有一壺酒,幾個小菜,卻沒有人動筷子,一直沉默着。
顧青辭望着馬之白,心裏有些凄涼,莫名有些凄涼,馬之白已經完全看不出往日的風采,胡子邋遢, 整個人消瘦得不成人樣, 兩個瞳孔下陷得都不像是個活人,也沒有一點精神。
好半晌,馬之白拿起酒壺,給顧青辭倒了一杯酒,苦笑道:“顧兄,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我們倆一起喝酒的情景,但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這酒,一點都不甜,很酸,很澀!”
顧青辭沒有舉杯,也沒有動,隻是靜靜地望着馬之白,說道:“當初, 與馬兄你許下兩頓酒, 我也想, 或是久别重逢不醉不歸,或是相約酒肆舉杯邀明月,或是一同敬未來,敬過往,敬明天,我也沒想過會是如此難受。”
馬之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神情落寞道:“我想感歎造物弄人,我要感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我實在沒勇氣說出這兩句話。”
顧青辭還是沒有動,依舊平淡如水,道:“這無關勇氣與否,想來,你也沒資格說這兩句話。”
“顧兄……”馬之白輕喚了一聲道:“我真不想這樣的,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選擇,我也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麽大麻煩,幾次三番至你于死地,我……對不起你!”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顧青辭語氣冰冷,道:“你對不起的是當初死在你面前的那麽多鐵血男兒,他們都是真英雄,你對不起的是讀書人的一腔傲骨,你這麽多年的聖賢書,還不如不讀,你對不起的是那個和你一樣的讀書人,他叫馬世聯,他就死在你眼前!”
馬之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道:“顧兄,我不是你,我有家人,我……”
“借口,”顧青辭冷聲道:“家人,誰沒有家人,那埋骨雪地的數千人,他們沒有人嗎?你爲他們争取到了什麽?普通的撫恤金?他們戰死沙場,他們的家人怎麽辦?你馬家的人有他們多嗎?你馬家的人,有他們困難嗎?你馬家沒有你當官,就活不下去了嗎?”
顧青辭的聲音越來越嚴肅,酒館小二茫然的擡起頭,想說什麽,剛準備開口,就看到顧青辭扔了一錠銀子,說道:“小二哥,這酒館,今晚我包了,你把門關上,打烊吧!”
小二接過銀子,點了點頭,指了指櫃台,道:“那,兩位公子,酒在這裏,你們要喝自己拿啊,要是有什麽事兒,你們就叫我,我就在屋裏。”
待到小二離開,顧青辭望着馬之白,說道:“你知道嗎?長嶺縣戰死的人,有一大半都是臨時入軍營的,他們沒有朝廷編制,他們得不到太多的撫恤金,他們的家人失去了家庭的頂梁柱,又得不到朝廷的扶持,他們如何生活,而且,如果我沒猜錯,你們馬家爲了擴大你的功勞,還少報了不少人吧!那些家庭怎麽辦?你馬家來養嗎?”
馬之白又喝了一口酒,好半晌才說道:“我已經盡量爲他們争取了,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如果我否認那些事兒,有很多人,他們都會犯欺君之罪,我馬家如今情況也很難,我不能不爲他們考慮,顧兄,我真的沒辦法!”
“沒辦法,呵呵……”顧青辭冷笑道:“你知道嗎,我送馬世聯的骨灰回家,你知道他家是什麽情況嗎?一家人都快被逼死了,他們沒有榮譽,他們隻有孤兒寡母,他們生活不下去。”
“我不知道你們馬家到底如何了,但是我很清楚,憑借你們馬家的勢力,憑借能夠派出十多個大修行者來刺殺我的實力,就算你馬家出了什麽事,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不過就是沒現在風光了。可是。你知道你們的風光,是建立在多少人的家破人亡之上嗎?”
馬之白緩緩擡起頭,望着顧青辭,猶豫了好久,才開口道:“顧兄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怪我搶了你的功勞,不但讓你幾次三番陷入險境,更讓你可能從此絕于官場。”
“唉,”顧青辭歎了口氣,道:“不怪是不可能的,但,若隻是我一個人的事兒,我應該不至于如此大動幹戈。”
顧青辭将一切話都挑明了,說得也毫不留情,因爲,在他心裏,他還是記得當初那個君子坦蕩蕩的馬之白,他知道馬之白的迫不得已。
這一個夜,沒有飄着細雨,卻顯得那麽孤寂,總有冷風吹着蕭瑟,總是透露着一絲絲惆怅和淡淡的憂傷,那座酒館裏,有一個一襲青衫的青年,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青辭突然端起了酒杯,說道:“我這一杯酒,喝了,從此我倆是路人,下一次見面,便生死各安天命吧!”
馬之白渾身顫抖着,看着顧青辭緩緩舉起酒杯,即将喝下之時,突然喊道:“顧兄,且慢!”
顧青辭頓住,望着馬之白,冷聲道:“馬兄……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馬兄了,你還有何話說?”
馬之白緩緩站起來,臉色有些潮紅,或是酒醉罷,搖搖擺擺的端起酒壺,往前走了兩步,“噗通”一聲,跪在了窗前,緩緩端起酒壺倒了出來,一點一滴一絲一縷流在地上,他望着漫天繁星,緩緩開口道:“我馬之白對不起那麽多英雄,對不起那麽多同袍,這壺酒,不是奢求你們原諒,而是我謝罪!”
說完之後,馬之白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沖着顧青辭微微笑了笑,道:“顧兄,其實,我這段時間過得很難受,真的,每當我閉上眼睛,我都感覺身邊有很多人看着我,他們渾身是血,有的四肢不全,他們都在問我,問我爲什麽要這麽做?”
“偶爾,我又會夢到你,夢裏的情形和今天一樣,你不怪我搶了你的功勞,你隻怪我沒有爲那麽多百姓立命,你怪我枉讀聖賢書,你是真君子,可我還是期盼你,期盼你怪我搶了你的功勞,和我要恩斷義絕,可是,你沒有,你沒有……”
顧青辭歎了口氣,道:“馬兄,如果不是因爲這件事情,我現在都應該已經隐世了,我隻想着能夠平平淡淡的過,功名利祿,我已經看淡了,我要這功勞又有何用?”
馬之白笑了,笑得那麽開心,整個人也仿佛放松了,慢慢地往酒館外離開,緩緩道:“顧兄,我希望,我們還有再一次喝酒的機會,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也會給那些戰死沙場的英雄們一個交代!”
…………
深夜時分,街上的漸漸開始少了,長安城的街上,有兩個妙齡女子一人拿着一大把糖葫蘆,有說有笑的準備離開,一個穿着短裙,一個一襲琉璃長裙,走在街上,總會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一個活潑開朗,一個文靜端莊,一人腰間挂着長劍,一人環抱長琴。
長安城的風氣很開放,同樣露腿的女子不少,但很少有能比得上這短裙少女的身材,同樣大家閨秀也不少,卻也沒人比得上那琉璃長裙的女子儒雅,兩人一起,更惹人注目。
“素衣,你試試這桂花糕,”莫岚影大大咧咧的掏出一塊桂花糕遞給素衣,說道:“我跟你說哦,我來長安城好多天了,最喜歡就是這裏的桂花糕了,特别甜!”
素衣微微笑了笑,淺嘗了一口,點了點頭,道:“是挺甜的,就是缺了幾分香味兒。”
“嗯,還有……哎呀……”
莫岚影話說到這裏,手上提着的一般橙子突然掉到地上,滾得四處都是,她急忙蹲下來快速的撿了起來,一邊撿,一邊說道:“素衣,素衣,快點來幫我撿一撿!”
莫岚影穿着短裙,這一蹲下,倒是露出了不少别樣的風光,她臉色一紅,急忙站了起來,還好這裏倒是沒有太多人。
就在這時,有一個提着飯盒的老人路過,将飯盒放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撿起了幾個橙子,枯槁的雙手緊緊的抱住那幾個橙子,有些蹒跚走到莫岚影面前,黝黑的臉上有着幾分慈祥,笑呵呵的将橙子遞給莫岚影,說道:“來,姑娘,你的橙子,拿着快回家吧,這大晚上的,你們兩個姑娘家家的,不太好!”
莫岚影接過橙子,笑嘻嘻的說道:“謝謝了老人家,我們馬上就回家了,這麽晚了,您怎麽一個人外面啊?”
那老人微笑着說道:“我兒子正在當值,我給他送點飯去,怕他忙起來都忘記吃飯了。”
“哦,這樣啊,”莫岚影将橙子裝好,道:“那老人家,您慢着點。”
“好嘞,”那老人提起飯盒,擺了擺手,慢慢地往旁邊一個巷子裏走了去。
莫岚影望着老人慢慢消失的背影,愣愣出神,素衣緩緩走過來,感歎道:“長安城的風氣真好,若是全天下的人都這麽幸福就好了!”
莫岚影點了點頭,臉上突然浮現出一股莫名的笑意,拉着青衣走到一旁,将東西放在路邊的一個收了攤的攤位上,輕聲道:“我們跟過去看看。”
“啊?”素衣疑惑道:“跟那個老人家嗎?跟他幹嘛?”
莫岚影拉着素衣就往小巷子裏走,悄聲道:“這個人有問題,我如果沒認錯,他應該是馬東陽的管家,根本沒有兒子,這段時間馬家風聲鶴唳,可能是又在想什麽對付書生的,我們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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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