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憨頭答應了,慢慢放開手,隻見那傷者小腹上一道口子,纏繞着的花花綠綠的腸子已經脫落了一大卷出來,耷拉在外面,很是吓人。龐雨琴和雪霏兒都禁不住啊了一聲,退後了好幾步,躲到了杜文浩身後。
錢不收眼看傷者呼吸急促,兩眼翻白,額頭冷汗淋淋,有陰陽離脫征象,沉聲對一旁的林青黛道:“林掌櫃,麻煩速煎生黃、淨萸肉、生山藥各一兩送來,固氣防脫!”
林青黛點頭道:“好的!快!快煎藥!”吳聰匆匆撿了藥小跑到後堂煎藥去了。
錢不收伸手托住那小節腸子看。杜文浩啊了一聲,叫道:“不能這樣!”
但話已經說晚了,錢不收已經用手托住了小腸,回頭道:“怎麽了?”
杜文浩苦笑,本想說這樣用沒采取消毒措施的手觸碰内髒,會将細菌帶給内髒,引起腹腔嚴重感染,古人沒有細菌微生物學知識,自然不知,杜文浩這話就算沒說晚,别人也不會相信他這個觀點的。隻好苦笑搖頭:“沒什麽。”
錢不收将手裏小腸湊到眼前仔細。
雪霏兒好奇地問杜文浩道:“他在瞧什麽啊?”
“在瞧腸子被刺破沒有。”
“破了怎樣?不破又怎樣?”
“破了就麻煩了,依靠他們的醫療手段,恐怕很難處理好腹腔感染這麽複雜的病症,将會傷重不治,如果沒破,塞回去縫合好,對症用藥,還有一定的機會可以康複。”
錢不收聽了這話,斜了杜文浩一眼,繼續仔細,發現腸子沒有破裂之後,錢不收這才舒了口氣,對林青黛道:“林掌櫃,麻煩端一盆清水來!”
林青黛答應了,讓丫鬟英子去端溫水。
龐雨琴怯怯地問了杜文浩一句:“先生,神醫要水做什麽?洗腸子嗎?”
“嗯!這一路上那麽多灰塵,對暴露的腸子是該清洗之後再複位。其實,腸子出來的時候,急救的人就應該找個大碗先把腸子扣住,外面用紗布連同碗一起裹好,再送了救治,情況會好的多。不懂這些急救常識,造成内髒感染之後,搶救會增加很多麻煩。”
瞧見英子端了水進來,杜文浩道:“水裏面最好加一小勺鹽!”
“啊?加鹽?”英子望着杜文浩。
“不加!”錢不收忙着清理腸子,頭也不回道:“什麽都不加,就溫水就可以了。”
杜文浩低聲道:“錢神醫,清洗液最好用淡鹽水,可以殺菌……,這個,可以避免……那個什麽”他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詞來解釋用鹽水清洗的好處。但錢不收根本沒理他。
英子道:“哎喲,這水太燙了,我回去加點冷水。”端着盆子又回去了。
片刻,英子将一盆溫水端來了,裏面還有個小木勺,把盆放在錢不收身邊。錢不收用木勺舀了溫水,開始清洗裸露在外面的大腸。
英子站在杜文浩身邊,靠近他低低的聲音道:“先生,我按你說的,加了一小勺鹽了!沒事吧?”
聽得出英子的擔憂,杜文浩明白,這小丫頭對自己的醫術也還不怎麽相信,完全是處于對自己的信任才這樣做的。心中感激,低聲道:“放心!沒問題!”
清洗好腸子,錢不收試圖将腸子重新塞回肚子裏去,但是,傷口太小,而在腹壓下脫出的腸子則是一大坨,塞不進去。
錢不收道:“林掌櫃,麻煩你拿一碗酸黑醋來!再揀皂角刺五分、細辛三分、白芷兩分、麝香一分、朱砂三分、辰砂兩分,研末送來,要快!”
林青黛忙吩咐英子和吳聰趕緊去準備。
很快,英子端着酸黑醋先送到了,錢不收接過,送到傷者口鼻前,讓他猛聞,這時,吳聰的藥末也研好送來,錢不收将藥末吹入傷者鼻孔之中,并讓他繼續聞那酸黑醋。
就聽“阿嚏”一聲,受傷捕快打了個噴嚏,脫落在外的腸子呼的一聲自行吸進腹中!
衆人發出了一陣驚呼,都贊歎錢不收方法巧妙。
錢不收一手按住傷處,另一手将藥箱打開,從一個小盒子裏取出一根穿好了桑白皮尖茸細線的彎針,開始縫合肚皮上破損創口内層,頭也不回,說道:“麻煩林掌櫃再揀乳香、沒藥、煅花心石、煅龍骨、血竭、烏梅炭、五倍子炭各二錢,煅蛇含石五錢,研末送來!另外再找一隻雄雞來!”
英子和吳聰不等林青黛吩咐,各自忙開了,吳聰和傻胖忙着揀藥研末,英子則跑回後堂,從雞窩裏抓了一隻公雞回來。
等吳聰和傻胖将藥研好拿來的時候,錢不收已經将内層縫好。
他先接過英子手裏那隻公雞,捏着脖頸,扯掉雞胸脯上的雞毛,從藥箱裏取出一把金炳短刃,生生剝下一層雞皮,将雞皮放在一邊,然後一刀揮去,公雞頭被應聲劈落。鮮血噴出,錢不收扔掉短刃,抓住公雞腿,倒過來,将雞血淋在劉捕快肚皮上裂開的傷口中。
随後,他扔掉無頭公雞,接過吳聰手裏的用紙包着的藥末,系數倒在傷口上,然後拿起穿了桑白皮尖茸細線的彎針,開始縫合創口外部。
杜文浩暗自嘀咕,心想,雞血封口這玩意也行嗎?古人就是這樣動腹部手術的?很新鮮,看錢乙這熟練的架勢,這樣的手術沒少做,應該有成功的先例,唉,古人的智慧遠遠超出想象啊,并不隻是書本上記載的那麽硬邦邦的東西。
這則病例如讓自己來,一時還真摸不着頭腦。關于手術這方面,自己腦袋裏全是西醫那些無菌術、麻醉、止血、體液平衡、輸血、抗休克之類的東西,要讓自己用純中醫來動這種大外科手術,還真有點怵,錢不收的這些辦法,自己連想都不敢想,更不敢實踐。這一次的觀摩讓他眼界大開,同時也思路大開,現在是在古代,一切都隻能從古代的醫療條件着手,思索醫療方案,不能局限西醫那一套了。
錢不收将傷口縫好,塗上去腐生肌的金瘡膏,将剛才生剝下的雞皮貼在傷口外,叫林青黛拿來一段幹淨紗布,将傷口包好。這才舒了口氣:“行了!等一會老朽給你再開付通腸活血湯,按方服用,很快又能起來抓賊去了!不過記得付林掌櫃藥錢哦!”
一衆捕快聞言都哄笑起來。那受傷捕快孱弱地笑了笑,低低的聲音說了聲謝謝。
林掌櫃連連擺手:“不用了,你們都是爲抓賊負傷的,怎麽能收錢呢。”
眼看錢不收忙完了,一旁的憨頭才畏畏縮縮低聲道:“師父……,這人……,這邊這個人的脈象弱小,好像不行了哦……”
杜文浩注意力一直在錢不收治療的這腸子出來的病人身上,聽了憨頭說這話,才仔細一瞧那個剛才痛得打滾的受傷捕快,此刻已經不動了。頓時大吃一驚,隻見這捕快肚子微微鼓起,兩眼緊閉,一張臉加上口鼻都成了慘灰黑色,呼吸短促,顯然已經休克過去了。一個老者和一個中年婦人帶着三個小孩,圍攏在那捕快身邊,正不停抹着眼淚。
錢不收一聽憨頭這話,花白眉毛一抖,顧不得洗手,兩步走到那躺着一動不動捕快身邊,凝神搭脈,片刻,搖了搖頭:“唉……,已經傷及髒腑,此乃不治之症,難以活過今晚了!”
“老天啊!”那婦人撲在這捕快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來,那幾個孩子也跟着跪在地上,抓住捕快的衣服哭嚎。那老者哭得老淚縱橫,緊捂着心口,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幸虧後面的捕快扶住,趕緊拿了把椅子過來讓老者坐下。另有捕快幫他舒胸。
錢不收捋着三縷花白胡須,想了片刻,道:“我開兩劑疏風理氣湯,與和傷丸一并服用,或可拖延多一兩日。不過……,唉!算了,這方也沒什麽大用,還是及早準備後事吧!”
那婦人嚎啕大哭,跪地磕頭:“神醫!不是說,經你手醫治的人,連閻王爺都收不走嗎?救救我夫君啊!求你了!”
錢不收歎了口氣,搖搖頭沒說話。
憨頭歉意地低聲道:“大嫂,神醫也救不了必死之人啊,連上古神醫扁鵲,面對病入膏肓的蔡桓公,也隻能是無可奈何避走呀。”
婦人徹底絕望了,轉身抱着丈夫的身體,哭得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