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是月也,毋用南方火,可以居高明,可以遠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處台榭。”
不過十來歲的女孩微微顫抖着合上手中的書,纖細的手指在薄薄的書頁上留下清晰的指印,濃黑深邃的眼眸平靜的凝視着烈陽逐漸褪去光熱緩緩滑落至鋼筋鑄成的浩大森林之中。
二十四節氣之夏至,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日子。
是她出院,被暗殺,成爲植物人的日子。
半透明的玻璃窗不甚清晰的映照出女孩的影像,如同**歲幼童的纖弱身材上罩着一套藍白條紋的病患服,一頭柔順的及腰黑色長發妥帖的散落在挺直的背部,襯得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蒼白。盛滿了濃重墨色的烏黑眼瞳仿佛吞噬萬物的黑洞,卻又透徹耀目吸人心神。
她面無表情的彎起嘴角,面部肌肉的活動拉動眼尾微微上揚,隐秘透出女孩特有的甜膩和嬌俏,削弱了幾分源自骨髓滲透靈魂的冷漠。
同時也是第一款全息網遊《天啓》面向諸夏國不删檔内測的日子。
……天啓
心髒微微緊縮,女孩漆黑的眼眸一閃,随手扯掉手腕上的點滴,赤腳跌跌撞撞的朝着病房外跑去。
還來得及。
“希瑞。”少年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聲音因爲變聲期顯得有些嘶啞,卻并不難聽。
“……阿…澤。”女孩擡頭喃喃,音色喑啞,因爲太久沒有與人交談,而變得晦澀難以入耳。
她還沒有經曆那些黑暗的彷徨,說話不通順隻是心理障礙,雖然這種障礙短時間内難以消除。
但就像她重回人世,再次站在陽光下一樣,總是會好的。
她深信不疑。
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黑色的短發像小刺猬一樣豎在頭上,精緻的眉眼如同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舉手投足間絕對的謙和雅緻,平靜的神情下卻又暗藏鋒芒。
少年稍顯稚嫩的模樣和十年後英勇無畏的模樣逐漸重合,希瑞站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不遠處慢慢走來的少年,僵硬的面部表情尚難以準确表示出歡喜,鼻子卻一酸。
鋪天蓋地的委屈瞬間将她包圍,漆黑的眼底不自覺積滿了瑩瑩的淚水,但最終沒有落下來。
出車禍時她未滿十二歲,混亂中有人渾水摸魚給她注射了X-T2。
X-T2是一種專門破壞神經中樞的禁藥。因爲藥物的原因,她成爲了植物人,并未死去,卻也無法醒來,還成爲了一個遊魂。
不,她還沒死,不能算遊魂,倒像是得到了靈魂出竅的能力。
準确的說,在她成爲植物人後不久,阿澤便斥重金專門爲她打造了一個遊戲艙,不過可惜的是,她并沒有按照阿澤的意願成爲玩家和阿澤相見,而是莫名變成了位于遊戲規則外的幽靈。
再然後,就是在遊戲世界中長達十年的遊蕩生涯。
沒有人可以看見她,也沒有人能夠與她交談。她在最美好的年紀遇見了最盛大的災難,并且在未來十年的光陰裏都緊密擁抱着足以将任何人擊垮的巨大孤獨,無處躲避亦無法脫逃。
從年幼的好奇心,到在漫長的孤獨中逐漸沉寂。
她的唯一樂趣,就是無聲的陪伴着阿澤,以考量的目光觀察這個遊戲中形形色色的人。
爲什麽重生?
希瑞蒼白到微微透明的纖長手指用力按壓瘋狂跳動的太陽穴,她缺失了重生前的那一段記憶。
也許很重要?
一定很重要。
不想讓她活下去的人太多了,想讓她活下去的呢?
她不知道。
阿澤微微彎腰抱起希瑞,因爲先天不足造成的生長遲緩,希瑞比同齡小孩至少要矮一個頭,對比阿澤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希瑞隻到阿澤的腰部。
阿澤蹭蹭她的額,原本十分溫柔的聲音,卻因爲尚未完全結束的變聲期顯得有些滑稽:“怎麽沒穿鞋子就跑出來了?我已經給你辦好了出院手續,你餓了嗎?我帶你去吃東西。”
希瑞搖搖頭,附在阿澤耳邊,聲音微弱,“有…暗……殺…”
一個“我”字在蒼白無血色的唇邊打了個轉,又被重新咽了下去。
倒不是私心,而是以阿澤的性格,大概會将所有保護力量放到她身上從而忽略自身,這不是她想要的。
可惜她現在力量微弱無法保護自己,連躲避都無能爲力何談保護?隻能依靠阿澤。
阿澤眼底神色微微一凝,他淺笑着親吻希瑞的臉頰,“别擔心,先去吃飯。”
如果不是父母爲了……出國,公司又臨時有些事情,他也不至于拖到現在才來接希瑞出院。
希瑞瞳孔放大,手指使勁拽着阿澤的衣擺,語氣說不出的堅定:“回,家!”
“怎麽了?”阿澤偏頭不解注視着希瑞,眼神溫柔寵溺。
“天啓…内測…”希瑞急得滿頭大汗,“八點。”
阿澤認真看她一眼,然後低頭看了看時間,十九點整。這家私立醫院離家也不過十分鍾左右的路程,趕回去還來得及。
阿澤在她急切的眼神中退讓:“好吧,不過回去還是要先吃飯。”
大伯顧和瑄與希瑞的父母都是《天啓》的核心研究員,顧家收到過顧和瑄失蹤前傳來的關于《天啓》的内部資料,雖然隻有一部分,而且并沒有太多實質性的内容,但後來接到從各個地方傳來的第一手信息,他很清楚《天啓》這款遊戲必然在未來的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并且是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
但遊戲始終是遊戲,比不上親人重要,希瑞,就是他的親人。
可問題在于,希瑞以前是不清楚這些的。現在突然提起這款遊戲,并且如此急迫的催促他登錄遊戲,她知道了些什麽?
不管是什麽,都不是一件好事。
還有暗殺……
他倒不是懷疑希瑞的話,隻是對方竟然對一個孩子下手?
對那件事,希瑞可能真的知道什麽,也可能真的一無所知。他一時之間不敢确定,希瑞的父母出事前可能真的有給希瑞留下什麽。
但理智告訴他不可能,希瑞的父母對希瑞極盡寵愛,又怎麽會忍心讓希瑞卷入其中?
阿澤墨曜般的眸子閃了閃,不管怎麽樣,他都要保護好她,這是他的責任。
阿澤抱着希瑞坐在醫院樓下的花園裏撥通了電話,“阿絕,來醫院接我們。”
“十分鍾!”清澈飛揚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希瑞微微瞪大雙眼,依然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語氣有一絲好奇:“阿絕?”
“嗯,阿絕剛回來。”阿澤微微一笑,“希瑞不用擔心。”
希瑞點點頭,阿絕是武道天才,背後有強大的師門,那些人敢動她,卻絕對不敢打阿絕的主意。
不過阿澤也很厲害,他和阿絕是雙胞胎,一文一武,配合在一起無人能敵。
近乎貪婪的緊摟着阿澤的脖子,黑洞般雙眸帶着細碎的幽光認真的打量着四周,目光所及的地方好像一切都被吞噬其中。當了十年的遊魂,忽然有了實體的感覺違和而奇怪,但她卻很歡喜。
她不想再次變回幽靈。
即使她位于規則之外能肆無忌憚的去任何地方,即使她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一個人漂泊十年卻無法與世界接觸的孤寂,作爲一個不過剛剛失去雙親的十二歲的小孩,永遠都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在後世,《天啓》被稱爲第二世界。
因爲國家的大力扶持,遊戲中的貨币與現實互通,大批的财團與隐世家族紛紛入駐天啓,在此種情況下,有一技之長卻郁郁不得志的人随之崛起。加上白天黑夜完全不同的兩個時空,天啓也一躍成爲當之無愧的第二世界。
前世出車禍時阿澤護住她也受了重傷,而阿絕因爲未能及時趕到保護希瑞的内疚一直在照顧他們,因此兩人都沒能趕上《天啓》内測。
想起意氣風發的阿絕因爲她變得郁郁寡歡,忽然有些内疚。
由于沒能第一時間進入遊戲,阿澤傷好已經是三個月之後,那時《天啓》面向全球公測,各路勢力亂入,他們再進入遊戲便陷入劣勢,連帶家族的發展也受到了諸多限制。
即使憑借阿澤和阿絕的能力後期也在遊戲中占有一席之地,但隻有見證了所有過程的希瑞才知道他們爲此付出了多少。
值得慶幸的是那些人的目标是她,所以車禍後被注射禁藥的也隻有她,在确定她無法醒來後,那些人就轉移了目标。
顧氏兄弟兩從未放棄追查,然而直到她再次回到少年時期之前,他們也沒能查出真兇。
至于她?或許掌握了一些細微末節,但因爲無法與任何人交談取證,那些細微末節的證據甚至比雞肋還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