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這個宮廷,最能震懾的人是帝王,而第二的那個人無疑是祈夜!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能耐,就連武功高強的北宸淵也死在了他的手上,明明帝王的信任已經被徹底擊碎,可是,轉瞬之間,他還是帝王祈求的那個人!
祈夜鎮定的怒吼,就仿佛吼的那個人是曦澤,一瞬間,所有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的宮人和禦醫紛紛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滾”了出去!
再也沒有一個敢做一秒鍾的停留!
一個也沒有!
那一刻,夏晚楓淡定的站在人群的最後,蹙眉看着祈夜,看着——怒到極緻卻無可奈何的死神!
中宮的寝殿徹底的陷入了死寂,他們都走了,曦澤終于哭出聲了!
他慘然跌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仍有淚水給自己洗臉!
有微弱的聲音傳來,曦澤大概不會明白“回光返照”是什麽意思,他進來的時候,淩薇跪在大門口,痛苦的說道:皇上,您終于來了,您要是再不來,就再也見不到皇後娘娘了!娘娘不是害死靜妃娘娘的兇手,絕不是,您可知,在您離去之後,娘娘卧在床頭不能起身,就是做夢,嘴裏念着的都是“綠衣”二字……娘娘早已将靜妃娘娘視爲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她怎麽可能會是那個害靜妃娘娘的兇手……
她哽咽的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他忘了那一刻,自己是如何走進來的,他憤怒的吼道:“皇後病了,你們爲什麽不傳禦醫?!爲什麽?!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朕隻說禁足中宮,朕從沒有說過不給皇後看病,誰給你們隐瞞不報的膽子……誰給的?!叫他出來,朕要誅他九族……”
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從中宮的正殿到寝殿,所有能砸的東西全部都被曦澤發瘋的砸了一地,整潔幹淨的中宮瞬間變成了一堆廢墟。
然而,即便将所有的東西都砸得粉碎,即使把所有的宮人都殺死,難道……他就可以原諒自己了嗎?難道……他就敢指着天說,他沒有親手殺妻嗎?!
那微弱的聲音終于有清晰的可以分辨了:“皇上……皇上……”
曦澤從痛苦中回眸,淚水和汗水交錯縱橫的臉上,有一層一層的褶皺堆積在一起,就好像,他們已經活到了白頭!
王甯暄笑了,他們……真的白頭偕老了!
曦澤轉身握住王甯暄伸出的手,進來這麽久了,他終于聽到皇後說話了!
曦澤高興得又哭又笑:“祈夜,你别走,皇後能說話了……她好了,有救了……你别走……”
除了這一句,他就再也說不出别的!
母親離世的時候他不至于這樣,沈綠衣離世的時候他也不至于說不出話,可是,現在,他真的除了哭就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了!
因爲,沒有人教他,下一句該說什麽!
因爲,再也不會有人來告訴他,他不是葬送妻子的劊子手!
王甯暄望着面前徹底崩潰的曦澤,所有的恨和幽怨全部碎裂爲灰燼随風遠去,她不恨了,她不怨了,這一生,她的愛她的隐忍她的包容早已勝過了寂寞和恨。
她那麽心疼,心疼她愛的那個人,她多想,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很任性一點,像雲傾一樣倔強和撒嬌,是不是那樣,她也可以得到丈夫的愛情而不是親情!
她忽然撐起頭,問道:“皇上,您告訴我,您剛才撕毀的東西裏面寫了什麽?!爲什麽你那麽生氣,那是什麽?”
曦澤合眸,淚如雨下,他低着頭,他手中還有最後的一角,他無力回憶和回答。
王甯暄伸手拿過那最後的一角,是三張小紙,每一張上都殘破的遺留着幾個破碎的字,分别是:觊觎、帽子、兩頂綠……
一個不穩,那最後的碎屑飄然落地!
她明白了!
這是最緻命的離間計,他的出發點并不是想說出真相,而是希望曦澤自斷臂膀,最終自掘墳墓!
那一刻,她忽然慶幸,這最後的時刻,她可以死在丈夫的懷裏,她笑了!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封信,顫顫巍巍的交到曦澤的手上。
曦澤顫抖的握着,淚水模糊了視線,有幾滴落到信封上,暈染了墨迹,他明明不是文盲,他明明沒有瞎,卻再也不認得那上面到底寫了什麽字!
“皇上……您别哭了……不要讓眼淚滴在上面,别打濕了……這是給守星的信……臣妾等不到他了,你替臣妾将這封信交給他,他看了信,就一定不會反,也不會傷害皇貴妃……”
原來,原來這是給他保命的東西!
曦澤崩潰了,最徹底的崩潰了!
他死死的揪着那封信,仿佛捏着自己的心髒,明明應該捏穩,卻怎麽也捏不穩!
“皇上……”王甯暄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她知道,一分鍾也耽擱不起了,“皇上,不管别人說了什麽,隻要您還是皇上,你一定不可以殺神醫和夏相,每個人都會犯不可原諒的錯,但是他們都有良心,他們縱然有錯,到底忠心勝過了旁人,皇上,您的原諒會讓他們因爲愧疚和錯誤更加忠心于您!您一定要記得,隻要,神醫、夏相和守星都在皇上身邊,沐氏再也沒有成功的那一天,這朝堂再也不會有分崩離析的那一天,皇上,您一定要記得!”
曦澤聽不下去,祈夜不是讓他聽聽皇後的遺願嗎?她怎麽不說,曦澤問道:“甯暄,你的願望是什麽……”
他那麽後悔,他們夫妻三十載,他卻是第一次這樣問她!
王甯暄又笑了:“臣妾的願望,其實很自私,就是做一個賢惠的妻子,相夫教子,兒女平安!原本是不會實現的,可是,皇上替臣妾實現了,臣妾有兒有女,他們都很好,臣妾還有綠衣……”
說到這兩個刻入骨髓的字,她的眸底劃過一道幹涸的淚珠,“臣妾無用,保不住綠衣……綠衣啊……她比臣妾更愛皇上,她比臣妾更勇敢,她比臣妾更聰明,她比臣妾忍受的更多,若是犧牲臣妾可以換綠衣永遠陪着皇上,臣妾心甘情願赴死,可是……臣妾盡力了卻沒有保住綠衣……綠衣啊……”
曦澤握住王甯暄的手,艱難的轉移着她心口的痛苦:“甯暄,你原本是可以有孩子的,都是這宮廷的人太黑心,是她們算計了你,是她們害你沒有孩子的,你多年痛苦,雖不說,朕也曉得,那便是不能擁有一個自己親生的孩子,可是,朕無用,朕找了多年,都找不到那個謀害中宮的小人,你這身子就是便那卑鄙的小人算計成這樣的,不然,若你能自己生個親生的孩子,必然歡喜,斷不至殘喘成如今的模樣!朕恨那小人,若有一日,朕将那人揪出來,朕一定要将她挫骨揚灰,誅他九……”
話未完,王甯暄忽然伸手,拉住曦澤的手,滿是驚恐的說道:“皇上,不要啊……臣妾害怕……不要将臣妾挫骨揚灰……”
曦澤驚得呆住,他仿佛不能回味出這明顯的話語,愣愣的說道:“甯暄,你聽錯了,朕怎麽可能會将你挫骨揚灰,朕是說害你不孕的那個人啊……”
“可是那個人是臣妾自己啊……”王甯暄心酸的說道。
曦澤聞言,徹底的呆住了。
他不敢相信,他聽到的一切。是不是應該立即傳祈夜進來治一治自己的耳朵,它老了,會自己産生幻聽!
來不及耽擱了,王甯暄用最後的力氣說道:“那年,沁瑤一時糊塗,挑唆守玄參與謀反,并且與傅家人單挑用以試探皇上,那時,臣妾就害怕,臣妾是王家嫡出的女子,進宮嫁與皇上便背負整個家族的榮耀和生死,臣妾最害怕的事情是,王家會步助廢太子謀逆的徐家的後塵,但是臣妾終究無能,能震懾的人實在有限,能護住的人也有限,徐家助太子謀逆,便是因爲徐皇後生了太子,臣妾也是皇後,若是,臣妾産下嫡子,臣妾不能保證王家的人會不會像徐家那樣嚣張猖狂,在立嗣事情上掣肘皇上,臣妾不願看到丈夫與母族對峙到那一步,所以,爲了保住皇上的帝位,爲了保證王家人最徹底的忠誠,爲了消滅王家人嚣張的資本,臣妾自願放棄擁有孩子!對不起皇上,因爲臣妾的自私,你數次被逼迫廢妻,都是……臣……妾……的錯……”
話畢,曦澤還來不及從這徹骨的震驚中回神,床頭的人兒就徹底沒有了氣息!
他的妻子,他想他根本就不了解!
他的妻子,他想他根本就認得!
他的妻子,那不是他的妻子,那是足夠讓他自殺一百次的“債主”!
她騙人,她說,沈綠衣比她更愛皇上,她說,沈綠衣比她更勇敢,她說沈綠衣比她更聰明,她說,沈綠衣比她忍受的更多,都是騙他的!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人比他的皇後更深情!
可是,他卻那麽殘忍的将自己的屠刀砍向了這個一直深愛着自己的人!
“啊——啊——啊——”鮮血毫無預兆的噴湧而出,他在死寂中瞪大的瞳孔中,看到,那最深情的妻子徹底沒有了氣息!
曦澤再也控制不住的身體,從凳子上栽了下去,雙眸不受控制的合上,意識徹底模糊,最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徹底淹沒一切!
就在這時,寝殿的大門忽然被打開了,是祈夜,他一直站在寝殿的門口,他吼退了所有的人,他一直站在門外,用超乎想象的聽力将殿中所有的對話刻入骨髓!
包括曦澤栽倒于地而發生的不可控制的聲響!
祈夜望着眼前的一切,其實,他早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
中宮已去,那曦澤呢?
他擡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曦澤身側,這個相伴了三十年的主人,他忠誠的背後帶着濃濃的愧疚,他掃視的目光中,看到地上散落的那碎屑,在皇後的手最後垂下的地方,他看到殘破的觊觎、帽子、兩頂綠……
和他猜的幾乎一樣,是幾乎,不是完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爲什麽曦澤會在那一刹那如此震驚!
因爲,是兩頂,不是一頂!
因爲,就在一個月之前,夏晚楓親口向曦澤承認了他喜歡沈綠衣的事實,北宸淵的話得到了一半的驗證,因此,剩下的那一半才有了成立的理由!
他果然夠狠!
如果,他隻是單單指向自己一個人,斷不會将曦澤的信任擊碎的那麽徹底!
祈夜扶起地上的曦澤,将他運到蹋上,然後,開始爲曦澤施救!
就算,曦澤醒來之後要他死,就算,曦澤醒來之後還是相信北宸淵的挑唆,祈夜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施救!沒有猶豫,哪怕是一秒鍾!
這是他最後的忠誠!
無人能敵的忠誠!
這一刻,隻要他不施救,在證據徹底被毀滅的這一刻,他完全可以聯合夏晚楓将七皇子推上皇位,隻要控制住了王守星,這大晉的天下就是他說了算!
可是,他還是選擇忠于良心!
——北宸淵,你想告訴皇上我和晚楓給他戴了綠帽是嗎?你這個卑鄙的小人,我摸着我的良心說,晚楓是愛綠衣,但止步于愛,從未做出苟且,我是愛雲傾,但我連說都沒有說出來,更不必談苟且的勾當,你說我們倆個給皇上戴綠帽,便等于影射你的公主紅杏出牆,你對得起你的公主嗎?你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你該死!真該死!所以,你真的死了!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姓北的,這一局,你已經輸了,不是一如既往的輸,是史無前例的徹底的輸!
就在這時,外頭的淩薇忽然毫無預兆的沖了進來,她幾步跨到床邊,望着一動不動的王甯暄,跪在床頭,凄厲的哭喊道:“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您醒醒啊……娘娘……娘娘……娘娘……”
她喊得很大聲,下一瞬,所有的人都紛紛進來了,在祈夜冰冷的眼神中,他們止步于門口,齊齊下跪,哭聲震天動地,傳向遠方:中宮薨了……中宮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