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攻心之術

雲傾再次見到綠兒是在曦澤得勝歸京的慶功宴上,持續了半年之久的晉、蕭之戰,最終以晉國慘勝而告終,晉帝設宴慶祝的那一日,正是雍乾三十一年三月的最後一天。、

也就是在這一晚,雲傾終于得知了綠兒的全名:沈綠衣。

這一次,她所見到的沈綠衣再也不複綠水居中如小家碧玉一般的可人,一席青蔥綠蹙金廣袖長尾袍下,是與其端儀郡主身份相稱的高華與清冷。僅僅隻是淡掃蛾眉,便美如瑤池仙子,恬淡脫俗,這般天生麗質的容顔,太多的裝飾隻能是畫蛇添足的累贅。

如此高華清冷的沈綠衣令雲傾暗暗欣賞,也許,這才是天潢貴胄最應該擁有的氣質!

隻見她端然坐于琴側,神情怡然地撥動着琴弦。雖有恬淡惬意的淺笑凝在朱唇邊,卻有股登臨高峰俯視蒼生的凜然之氣。

她奏的是一《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琴聲铮铮,如傲雪的紅梅,淩寒立于枝頭,睥睨盡皆凋零的萬物。

一曲奏完,晉帝立時拊掌大笑,大贊沈綠衣琴技出神入化、造詣非常。

沈綠衣眉眼略彎,緩緩起身,袅袅的身姿如荷塘内最嫩的那一束藕條,婀娜玉立,迤逦的碧色裙裾仿若在清水上搖曳的小舟,襯得她整個人猶如泉水做的一般,高貴清雅:“多謝皇上贊賞,綠兒不才,不過聊表胸臆罷了,若是論到琴技,尚不及先太後的十分之一!”

“綠兒不必過謙!你是母後親自調教出來的人兒,不輸于朕的任何一位公主!”晉帝笑吟吟道,“說來,近來事忙,朕也有好些日子不曾瞧見你了!”

晉帝的語聲慈和親昵,看來果然如慶姑所言,對沈綠衣恩寵非常。

雲傾暗暗觀察着沈綠衣眉宇間的神色,隻見她淺笑依然銜在唇畔,并無不妥,緩緩回道:“皇上夙興夜寐,憂心國事,綠兒隻恨自己是個女兒身,不能爲皇上排憂解難!幸而琴技還算不賴,便在此撥弄琴弦,聊以助興,希望能令皇上展顔一笑,便是綠兒的一點孝心了!”

她答得謙虛又不失大體,晉帝聽着微微一笑。這二人相處得如此融洽,并不似在人前強顔作态,雲傾再次在心中懷疑後宮那些流言的真實性,轉而,又覺得自己太過小心眼,來晉國這麽久了,晉帝一直待自己不錯,自己不該用這樣的心思去猜度他。

就在這時,雲傾又聽晉帝歎道:“綠兒,今年你也有十八了,朕爲着一點私心留你在宮中,其實也是耽擱了你的。”

晉帝這話言外之意是要給沈綠衣指一門婚事,衆人立即會意,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正襟危坐,仔細聆聽。

雲傾望着底下豎起耳朵、望着晉帝的朝臣們,暗暗覺得好笑,一個沒有家族依傍的郡主,即便晉帝再寵愛,又能爲他們的仕途帶來多少助力?随後,又聽見稍稍頓了頓的晉帝繼續說道:“此番與蕭國之戰,雖是平息了,終究是兩敗俱傷,蕭國請求和親的國書今日已經呈到朕手上了,竟是指名要你!”

沒想到晉帝的話變得這樣快,雲傾吃了一驚,幾乎是不自覺地瞄向煜王,隻見他眉宇間神色驚疑不定,似是在忍耐。???

然而,就在他猶豫着是否要勸阻晉帝時,曦澤突然起身抱拳道:“父皇,兒臣認爲斷斷不可!”

他說得斬釘截鐵,晉帝聽着略有不悅,但他依然堅持直谏道:“蕭國實在狼子野心,不曉知足,吃了敗仗,還想請求和親!請求和親也罷,我朝自可依禮送一名公主或郡主與蕭國聯姻,可他們竟然指名要人,如此蠻橫,哪是求親,簡直就是搶親!父皇,您一定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這是雲傾第一次見到曦澤如此激動憤恨,蕭國一戰極其艱苦,想來他定是對蕭國帶着很深的恨意,才會如此不顧違拗晉帝的意思,直言進谏。

緊接着,夏晚楓亦抱拳起身,言辭懇切道:“皇上,恭王所言極是!想那蕭王已經行将就木還要納妃,實在是全無禮數、居心不良,還請皇上三思啊!”

雲傾聽着他們二人的谏言,亦不禁覺得十分有禮。然而,當她轉頭望向沈綠衣時,卻現沈綠衣對曦澤和夏晚楓的谏言沒有絲毫感激,她雙眸灼灼地望着底下低頭木然坐着的煜王,面上緩緩浮現慘然的笑容。盡管緊接着又有數名官員起身直谏不願接受蕭國和親的提議,但煜王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沈綠衣臉上的笑容也終于從慘然變成絕望。

同爲女人,同樣曆經與和親有關的事情,雲傾頗能理解沈綠衣此刻的心情,甚至覺得沈綠衣比自己更加悲涼,心内竟生出幾分相惜之意。尤其當她看見沈綠衣驟然起身離席時,這種感覺更加濃烈。那迤逦的碧色裙裾在地上仿佛緩緩化作了一道傷痕,随着她蹲身,黯然地萎靡于地,如凋零的木樨,馨香依舊,光華卻盡褪。說起來,雲傾與沈綠衣本是站在對立的兩面,如今,雲傾卻沒有絲毫的怨怼,隻覺得彼此“同是天涯淪落人”,在命運面前,他們都不得不選擇屈服。

沈綠衣的聲線清冷而恭順,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皇上,綠兒自幼便無父無母,承蒙皇上不棄,養在身邊,皇上待綠兒恩義深重,綠兒無以回報,若是盡綠兒一人之力,可以換回大晉北部邊疆的長久安甯,便也值得,請皇上莫要推辭!”

話畢,她朝着晉帝重重一叩,姿勢甚是恭謹,并不似賭氣,殿内頓時鴉雀無聲。

始終緘默不語、看不出情緒的晉帝終于出聲了:“綠兒,你的孝心,朕是素來就知道的,你先起來,和親并非小事,朕還要再斟酌斟酌!”

晉帝的話說得晦暗不明,令人一時也猜不透他究竟是想讓沈綠衣和親,還是不想讓沈綠衣和親。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殿内并沒有人出聲,衆人皆觑着晉帝的顔色行事。

最終還是晉帝打破了這壓抑的氣氛:“曦澤,今日夜宴是爲慶你凱旋而設之宴,這仗委實艱苦,這一杯朕謝你,亦謝每一位守衛大晉國土的将士!隻有晉國上下一心,才能永葆大晉國祚千秋萬代!”

聞言,曦澤連忙執箸起身,恭敬道:“兒臣代全軍将士謝父皇賜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晉萬歲萬歲萬萬歲!”

底下衆人立時紛紛執箸齊聲爆出三呼萬歲之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晉萬歲萬歲萬萬歲!”

壓抑的氣氛頓時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爲慶賀凱旋的歡悅之聲。

就在這時,蘭君向晉帝敬酒道:“皇上,臣妾敬皇上一杯,願大晉年年歲歲太平昌盛!”

“好!”晉帝十分豪爽地一飲而盡。

蘭君接着又道:“爲賀晉軍大喜,安陽公主特備下一支舞,還請皇上笑納!”

晉帝聞言,不禁雙眼放光:“公主要獻舞?那朕得好好瞧瞧!”

不多時,絲竹緩緩奏起《雲上舞》,雲傾早已換上绯紅色的長袖舞衣,在舞姬的簇擁下登場,随着舒緩的音樂,她時而将袖子甩的猶如浪花輕輕翻湧,煞是好看,時而又将袖子劃出數個相連的圓圈,時而又将袖子甩得很遠,輕盈的袖子直直鋪開,在她翻身一轉之間,在空中幻化成彩虹,極其美麗。最後,在樂曲的**處,雲傾單腳支起全身重量,張開雙臂,開始旋轉,一連轉了三十圈,然後收袖結尾。

雲傾的舞姿極其柔美,一伸一展之間,宛若有數不清盛開的桃花瓣乘着清風而來,看得在場衆人是如癡如醉。

晉帝看完整個舞蹈大聲的贊美道:“公主舞得很好,公主的舞姿真是絕代風華!朕心甚悅!”

雲傾聞言,連忙俯身謝恩:“謝皇上贊賞!”言罷,便帶着仍舊有些激動的心來到蘭君的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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