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袅袅馨香幽幽盤旋于朝鳳殿之内,清冷得一如這臘月蕭寒的天氣。
遣退衆宮人,雲傾輕輕偎依在蘭君懷中,隻覺得殿内雖有暖龍供暖,亦依舊冷如冰天雪地。
也是直至今日,雲傾才稍稍明白母親身上究竟背負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事情,這重擔太過壓抑,甚至有時候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原來即便居在大晉女人最尊貴的地方,亦是步履維艱。
“都說繼母難爲,母後已是盡力容忍,卻累我兒受此委屈,是母後無能!”蘭君的聲音中含着無限悲涼,雲傾聞之落淚,她擡起頭望着蘭君,語氣略有急切道:“不是這樣的!母後,今日之事都怪兒臣太沖動,兒臣隻是不願聽見她們非議母後,一時激憤便同她們争執了幾句,現在兒臣知錯了,以後兒臣再也不會如此了,請母後莫要再悲傷!”
蘭君唇畔漾起一縷淡薄的笑意,輕緩道:“意氣用事固然能逞一時之能、解一時之恨,終究不是長久之法!雲傾,你要記得你我雖是身處高位,依舊要爲自己尋到最堅實的依靠!人活于世,從來就不能僅憑一己之力而取得長久的安穩如意,必然相互依傍,即便是屹立于至高之位,亦有高處不勝寒之時,所以,爲了這一點依傍,必然要付出更多的勞苦艱辛去取得,一刻也不可松懈,總要時時警醒、時時忍耐才是!”
雲傾靜靜聆聽,隻覺得此路崎岖多舛,禍福難料,心内便如被層層螞蟻爬過一樣難受:“兒臣謹記,不敢相忘,必當時時以忍字爲上!”
蘭君歎了一口氣,接着道:“母後知道,你一直爲晉國滅了燕國之事對晉帝耿耿于懷,不願與之親近,可是世間哪有萬般如意的好事?”她深深凝視雲傾,含着無可奈何之感,緩緩訴說她所認爲的命途之道,“人生在世,誰不想摒棄命運之迹活得逍遙自在,但又有誰能真正掙脫命運的鉗制?不是不能抗争,是要适可而止的抗争,以求過得更順遂!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唯有天子之怒能彈壓衆人!如今你我寄人籬下,便要學會适時向命運低頭,以求長久之安。§§№ 雲傾,你要答應母後,莫要再與皇上疏離,因爲,他才是護衛你我在晉國長久安穩走下去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雲傾低下頭,伏在蘭君的雙膝上,任由淚珠浸潤蘭君身上華貴的百鳥朝鳳宮袍:“兒臣知道母後心中苦,忍耐退讓皆爲兒臣,兒臣絕不負母後所托,敬愛晉帝一如親父,必不使母後爲難,請母後放心!”
蘭君露出會心的笑容,淡淡道:“能忍之人,才有大肚量,方有大福相候!吾兒聰穎,上天必不會薄待!”
這一場風波最後在蘭君的忍耐與晉帝的彈壓之下平靜地揭了過去,至此,宮内非議皇後之言被徹底斷絕!
雲傾站在鳴霄閣的最頂層,仰望蒼穹,薄薄的霧氣無法阻擋陽光的執拗穿透,大地依然在一片瑩白中迎接冬日最微弱的那一縷晨曦。№晉國北部邊關的戰事也在此時愈舉步維艱起來。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初五,曦澤再次率兵七萬攻奪祁川鎮,大敗蕭軍,次日再攻善關鎮,十二月初九奪回善關鎮。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十五,重傷在身的昌王被運回了帝京,但依然昏迷不醒。晉帝立派禦醫前去診治,曆三日,方轉危爲安。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十九,也就是昌王蘇醒後的第二天,前方傳來緊急戰訊,卻隻有兩個字:糧絕!
如今的北邊晉軍确實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原鎮守晉國北部邊關滄州的骁勇大将軍沐丞姜不得不動員滄州内所有的百姓奉獻糧食給士兵,百姓紛紛響應,然而,即便如此如今的晉國大軍也隻能日日靠稀粥饅頭應付度日。
士兵饑餓,再好的将領也難打出勝仗。
蕭軍算定了這一點才選擇迂回路線,欲圍困晉國大軍,如今計策失敗,蕭軍憤怒不已,這一次蕭軍的領軍人蕭定南揮兵四十萬對晉軍起了總攻。
曦澤率兵誓死抵抗,然而,糧草短缺,前方戰線日漸崩潰。
這樣的戰況令晉宮上下皆憂愁不已,晉帝已經極力籌措糧草,先後兩次運往滄州,但此戰耗時過長,最後,晉帝不得不向全國借糧,調用各地緊急存糧送往滄州,同時,停止新年的一切慶祝活動,暫時縮減所有皇室、官員的俸祿至最低。
這是相當危險的舉措。調用各地緊急存糧,意味着如果一旦有地方出現糧荒,則會造成大面積的饑荒災難,尤其是剛剛被赈濟的江州、浙州兩州,很有可能會因此再次爆饑荒。另一方面,縮減所用皇室、官員的俸祿至最低限度,即爲:僅僅滿足溫飽。這一舉措将會直接觸犯貴族利益,嚴重地甚至會動搖朝廷根基,造成中央統治秩序的混亂甚至是中斷。
然而,在雍乾三十年年底,晉國各州縣并沒有出現大面積饑荒災難,朝廷根基也沒有被動搖,中央的統治秩序依然有條不紊。
雲傾第一次見識到大晉在面對外族入侵、亡國危機迫在眼前時所表現出來的令人吃驚的團結。這是燕國臣民遠遠無法做到的。
整個雍乾三十年十二月下旬至雍乾三十一年初,在晉帝日日進食稀飯、饅頭的帶領下,晉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日日皆以稀飯、饅頭度日,度過了晉國有史以來最冷清、最節儉的新年。
跟随這些從牙縫中節省下來的糧草一同被送往滄州的還有晉宮所有宮女共同縫制的棉衣。
彼時,蕭國大軍正集中精力攻打滄州,滄州已有泰半陷入蕭軍的囊中,三十萬晉軍加上原本鎮守滄州的十萬軍隊隻剩下不到二十萬,面對如此緊迫的局勢,晉帝下令調派毗鄰滄州的吳州、冀州軍隊共五萬支援滄州,晉軍局勢終得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