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爾貝從褲兜裏掏出幾個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放進了門童攤開的手掌裏,大男孩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随即向這位出手大方的主顧緻謝鞠躬。
羅斯福總統下台之後,以其爲名的“羅斯福蕭條”也随之戛然而止,繁榮的洲際貿易使得美國經濟開始迅速複蘇,從前的好日子似乎又回來了,從東海岸的紐約港到西海岸的舊金山,到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繁忙景象。
普通美國百姓不懂什麽是地緣政治與戰争經濟,他們把這一切都歸功于共和黨保守派的勝利。
雖然利潤裏的大頭依然屬于那些資本家們,但是工廠開工就意味着一份穩定的生計,一家老小可以填飽肚皮。
四零年美國制造業工人的平均月薪是一百三十美元,實際上大多數人拿不到那麽多,服務行業基層人員的薪水要更低一些,就比如這個門童,一個月底薪隻有六十多美元,旅館的制服和食宿還要他自己掏錢,所以日常小費對于這個大男孩來說,是一項極爲重要的收入來源。
門童替韋爾貝關上了車門,“祝您今天一天順利,韋爾貝先生。”男孩說到。
“謝謝你,湯姆。”韋爾貝優雅的點頭回答。
司機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後座,随即熟練的挂擋踩下油門,發動機發出充滿了力量感的沉悶轟鳴。
“上午好,先生。”司機放下了玻璃隔闆向老闆問早。
“上午好,克雷。”韋爾貝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順手按下了胡桃木扶手邊的點煙器。
“這輛車是不是有些太顯眼了,克雷。”
對方卻回答到:“我不這樣看,先生,今天你要去的那個地方,必須表現的足夠體面才行。”
這是一輛嶄新的一九四零年款的凱迪拉克豪華款轎車,是六十系列裏最高檔的型号。這輛車當時的市場售價是三千八百二十美金,這還不包括顧客定制内飾和附加設備的花費。這是一輛專門面對中高端市場的豪華車,安裝有時髦的滑動天窗和駕駛席隔窗,内飾采用了胡桃木和真皮座椅,封閉式大燈,所有内外邊條都鍍了一層鉻。
“我覺得還是那輛雪佛蘭“大師”更好一些。”雖然那輛也是豪華款,但看上去比這輛凱迪拉克要低調一點,當然價格也相差了一千多美元。
“相信我,先生,這一輛才是最适合的,先生。”看到韋爾貝點燃香煙,司機升起了駕駛席後方的玻璃隔扇。
舊金山市内的街道大都是雙車道,靠近灣區的車流量比較大,塞車幾乎成了家常便飯,遇到這種情況時,一個職業司機表現其價值的時機也就到了。通常老練的司機會避開那些容易堵車的道路,并且在最短的時間内,找出前往目的地最快捷的路徑。韋爾貝感覺克雷先生絕計不屬于後者,因爲他們和一堆趕着上下班的車輛一起,被死死堵在了一條主幹道上。
韋爾貝把視線從街邊的一個熱狗攤上移開,他轉過臉來擡手敲了敲後座與司機席之間玻璃隔窗。伴随着電動馬達聲響起,這面帶着鍍鉻邊框的玻璃屏障順滑的降了下去。
“能夠準時到達嗎,克雷。”韋爾貝詢問到。
司機偏過頭看着後視鏡,沉穩的回答到:“現在看上去很難說,不過我會盡力。”。
“滴滴...滴”街頭喇叭聲此起彼伏,鬧得讓人心煩意亂。
韋爾貝轉過頭透過後窗望去,看到後面車上的司機正一臉絕望的用腦袋撞着方向盤。
“在下個路口改道吧,克雷。”
“我覺得不會起什麽作用,周圍這一片應該都堵上了,這裏平時很少會這樣,有可能前面出了什麽事情。”司機擡手調整了一下後視鏡,韋爾貝可以從鏡子裏看到一雙灰藍色的眼睛。
克雷是德國情報總局下屬的外勤特工,去年七月下旬以歐洲難民的身份進入美國,并且成功的在舊金山潛伏了下來。
他那一批“戰争”難民主要是來自于德國,大都是僑居德國的挪威、英國、奧地利和俄羅斯後裔,當然也有不少是德國人。不過這些德國人的護照上敲滿了J字圖章,代表着他們全都擁有猶太血統。
這些難民選擇了一條曲折而艱辛的流亡路線,他們首先利用各種手段離開德國,乘坐國際列車或者中立國的郵輪前往遠東。而後他們再從上海以及西伯利亞搭乘日本的郵輪,橫渡太平洋前往美洲大陸。
他們或許不是歐戰爆發後前往美國本土的第一批歐洲難民,但他們卻是頭一批從美國西海岸入境的戰争難民。而且在他們之後沒有人再嘗試走這條線路,一個原因是各國加強了出入境身份的審查,另一個原因是歐洲戰争在八月份就已經結束了,流亡者失去了成爲戰争難民的理由。
克雷護照上的身份是奧地利人,他也确實出生在奧地利,隻不過在四歲時就随着父母移民德國了,家族在奧地利還有一大堆的親戚。
戰前德國境内有不少奧地利後裔,因爲政治理念或者個人的原因,一部分人遭到納粹當局的驅逐,其中不少還是音樂家、教師、醫生、律師之類的社會精英。
這些人抛棄了在德國的财産和親屬,隻帶着簡單的随身行李,來到地球另一邊的新大陸,期望能夠在這裏過上幸福安甯的生活,不過殘酷的現實很快就打碎了他們的白日夢。
克雷入境美國之後,最初那段日子就過的相當的艱難。
當時他乘坐的是日本郵輪公司的【龍田丸】号郵輪,也就是【秩父丸】的姊妹船之一,在舊金山碼頭上迎接克雷他們的,是一支由美國海關、移民管理局以及聯邦調查局組成的聯合調查隊。除了負責審查所有人員的身份之外,探員們還搜查了所有人的随身行李物品,對外宣稱是防止有人攜帶違禁物品入境。
在接下去的幾周裏,克雷時常發現有人在暗地裏監視自己。一開始他還以爲自己的特工身份暴露了,但随後發覺根本不是他想的那回事情。
監視他的是當地警局的探員,他們對戰争難民充滿着戒心,因爲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這些外來者很難在當地找到合适的工作,爲了活下去他們常常會铤而走險,幹起一些違法的活計。
克雷擔心會引起警方的懷疑,結果在那段日子裏,即便是窮困潦倒留宿街頭,他都堅持着沒有動用秘密賬戶裏的活動資金。
接下去這位德國情報總局的精銳特工,每天都在爲活下去而四處奔波着,他最初在碼頭幹過一段時間裝卸工,随後當起了雜貨鋪的銷售員,他還在裏脊區的一間酒吧裏做過酒保,并且還給某位富商當過一陣子的保镖。
直到某一天克雷突然發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監視自己了,很明顯他已經獲得了當地警方的信任,從潛在的威脅名單上被劃去了,這也意味着他已經成功的融入了這座城市,在當地人眼裏不再是一個“外國人”了。
在韋爾貝來到舊金山之前,克雷正在考慮去一家酒店擔任夜班經理的職務,他還計劃在日落區租下一套住宅,有可能的話再去找一個女友,這樣更便于掩飾身份,繼續在當地潛伏下去。
不過目前看來,克雷的計劃暫時是無法繼續了,他将以韋爾貝私人司機兼保镖的身份跟随在對方身邊,直到整個任務圓滿完成。
“我們已經堵在這裏十分鍾了,你有其他的建議嗎。”韋爾貝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很抱歉,先生,我沒有預料到發生這種事情。”司機很美國化的聳起肩膀。
“趁着現在有時間,你再給我介紹一下那裏的情況吧。”韋爾貝拔出彈起的點煙器,點燃了嘴上的煙卷。
“你想知道的是...”司機回過頭來。
“中國城。”韋爾貝吐出一個煙團。
PS:正在恢複狀态,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