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張二長大成人時,國号已經從大清朝變成了民國,那時候各系軍閥奮力搶奪地盤,大半個中國烽火連天。張二家所在的村子地處偏僻山區,書上寫的窮鄉僻壤,指的恐怕就是這種地方了,鄉民們雖然家徒四壁,性格卻刁勇兇頑,舊日裏連山賊土匪都不願過來搶劫,去這種地方羊肉是絕對吃不到的,染一身腥味也必然是躲不了。
到了十八歲那年,張二的家鄉遭遇了天災,那時候連着兩年都幹旱少雨,種下去的地瓜長得還不如小孩的拳頭大。别看這地方土匪不肯來,卻攔不住鄉裏的稅吏,什麽地稅、糧稅、人頭稅、水捐、煙捐、衛生捐什麽的一樣都少不了。
張二他們村沒有地主,這個鬼地方根本就養不出地主這種高維度生物,每戶開墾的荒地都是自己的,當然手裏也都拿着土地的地契,否則稅吏怎麽有理由來收稅呢。村裏大部分的地契,都是大清朝的時候辦的,最早的那張還是乾隆年的,上面敲着縣衙正堂半邊是滿文的紅色大印。有識貨的老人知道,那張是沒有黏上契尾的白契,根本就沒有在當時的布政使司留檔,這是清朝衙門裏半公開的貓膩,白契不屬于官契,所以收上來的賦稅不用上繳給府裏,而是給縣衙裏的官吏們私吞瓜分了。
張二家裏有六畝水澆地,因爲他家祖上花錢請人打了一口井,不過到了張二父親那一輩,那口老井已經淤積嚴重,很難再打出水來了,等到了張二這一代,這口井索性直接就幹了。水澆地變成了望天田,再連着兩年幹旱缺水,當時地裏已經什麽都長不起來了。
張二家平時也沒有什麽積蓄,眼見着就隻能坐吃山空,張二他爹是個有見識的,他覺得這樣撐下去絕計不是辦法,搞不好全家會一起完蛋。
張家當時父母子孫三代同堂,張二這一輩有三子二女,是一個标準的農戶家庭。張二他大哥是家裏的長子和壯勞力,那是絕對不能離開家的,小三才剛剛學會走路,兩個女孩也都未成年,于是出山去另求生路的“重任”,就落在了張二的肩膀上。
年輕小夥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平時菜裏又缺油少鹽的,吃的當然會比别人多了一些,家裏的口糧負擔,張二一個至少要占了三成。
張二是個孝順的人,既然老人們已經決定了,他也沒有任何怨言。于是第二天就帶着一個裝着換洗衣裳和兩塊錢法币的布包袱,離開了養育了自己十八年的小山村。年輕的張二當時不會想到,自己這一去就是數十年時光,等他再回到這座小村時,已經是兩鬓斑白的年紀了。
張二隻聽人說起過山外的花花世界,這還是平生第一次離家遠行,完全純正的土包子一個。按照家裏一開始商量好的,他準備先去縣城裏,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吃苦受累他不在乎,山裏人有把子力氣,而且他也不怕被人欺負,張二從小練了一手不錯的莊稼把式,家傳的鐵山靠,一下能撞斷碗口粗的棗木杠子。
窮鄉僻壤可不是假的,張二走了差不多整整一天,還在一座塌了一半的山神廟裏睡了一宿,到了第二天快中午時分,他才剛剛踏上通往縣城的官道。跟過路的客商打聽了一下,距離縣城還有十幾裏地,結果等他看到城牆時,月亮已經挂上了柳梢。
縣城的城門此時已經關了,别以爲民國時期就不關城門了,那年頭照樣還是有土匪攻城的。張二沒有其他的去處,看到城門外一家酒店後院的門開着,他就在後院馬廄的草堆裏對付了一晚。結果第二天天還蒙蒙亮,他就被起來喂騾子的夥計發現了。
張二遭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危機,同時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一次機遇。
由于當地的匪患還沒平定,縣裏張貼了公告,所有的流動人員必須要有政府頒發的身份證明,但張二一個山裏的娃子,哪裏知道這個啊,村裏人似乎也忘記了交代這些事情。于是張二被店裏的夥計,當成土匪派來的眼線了,張二也是平身頭一回遇到這種事情,結果條件反射的想要逃跑,但畢竟這裏是人家的主場,赤手空拳以一敵十的那種豪傑,隻存在于那些武俠電影裏,很快張二就被幾個店裏的夥計絆翻摁倒在地,綁得跟個上籠屜前的大閘蟹相仿。
就在大家商量着要把他送到縣警察署時,張二命中第一個貴人出現了,後院的騷亂驚動了這家酒店的掌勺大廚,這位大爺正好閑着沒事,于是溜達到後院來看看熱鬧。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位姓劉的大師傅,愣是和張二對上了眼緣。
于是大師傅攔住了興奮的酒店夥計們,随後仔細盤問了張二一番,鄉下的老實孩子還沒被世道污染,結果把自己的家底向對方交代了個明明白白。有些事情本不該讓外人知道的,但也确實證明了這完全是誤會一場。
搞明白這隻是個剛從山裏出來的小土包子,那當然要馬上放人了,不過大廚子并沒有讓張二離開,這年頭像這樣老實的年輕人着實不多了,他也正想要找一個幫廚的下手,于是主廚詢問張二,是不是願意留下來幹活,店裏管吃管住,每個月還能拿兩塊錢工錢。
張二沒想到會因禍得福,在離開村子的第三天,他就找到了人生裏的第一份工作。
PS:這是本書番外的小故事,有靈感了,想到哪裏就寫到哪兒,以後會不定時進行更新,希望大家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