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載重二十噸左右的單桅木帆船,在當時的标準已經算是相當大的了,當然與那些動不動就上百噸載重的江輪無法相比,但是這種噸位的船舶可以進入川江綦江之類淺灘礁石密布的支流,是川蜀溝通雲貴水系之間的航運主力。
在幾個船工的接應下,吳德偉一行人悄無聲息的爬上了甲闆,随即就被船主的副手請入了艙内。
白根這是第一次登上一條中國的傳統運輸船,從上船起就一直好奇的不停四處張望。這條船看上去已經很陳舊了,曆史在她斑駁的甲闆壁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看得出船主近期對她進行過一些維護,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哪些是原本具有的結構,又有哪些是新打的補丁。
白根等人被帶入了後部的住艙,吳德偉則被單獨請進了走廊頂端船主的房間。
“吳老弟,你果然是個守時的人。”這位船主看上去五十多歲年紀,頭上藍布纏頭,披着一件藍布短褂,裏面穿着月白色的馬甲,下身穿一條過膝中褲,褲管下露出了半截肌肉結實的小腿,腳上穿着一雙做工精緻的夾布草鞋。
“過獎了,戚老大如約而至,也是條守信的好漢。”吳德偉抱拳緻意。
“吃我們這碗飯的,講的就是信義二字,這年頭日子不好過,人心也變黑了,格老子的,不講這些了。吳老弟,之前我們談好的...”戚老大從桌上拿起一個水煙壺,左手搓了搓手指。
“放心,既然戚老大講義氣,我當然也是守信用的。”
吳德偉朝左右兩邊看了看,随後解開了衣襟,露出了纏在腰腹間的一條寬寬的布帶。
解開精心打好的繩扣取下布帶,吳德偉先托在手裏颠量了一下,随即走上前去把它放到了船主身邊的桌面上。
“這裏是二十兩,到了地頭再給你剩下的二十兩。”吳德偉笑着對船主說到。
船主用手指揭開了布帶瞅了一眼,在煤油燈的照耀下,一根根金條閃着迷人的光芒。
“吳老弟,有件事情,我想要問問你。”戚老大随手蓋上了布帶,探手從桌上拿起了一根紙媒來。
“但問無妨。”吳德偉回答到。
“看我這腦子,你是客人,還請坐下說話。”戚老大似乎這時候才想起給吳德偉讓座。
“謝戚老。”吳德偉連忙小步走到桌邊,在一張方凳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他是龍陷淺灘虎落平陽,到了别人的地頭上,隻能任由對方的擺布,其中的道理他十分清楚。
吳德偉自知身負潑天的大案,一旦落入國府手中,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如果再耽擱一天,國府的懸賞通告就會貼滿整個山城,等到那時候這些江湖中人就一個都不能信任了。所以吳德偉必須趕在今晚就要動身,隻要船隻進入了長江,這船上的人就與外界完全隔絕了聯系,那時候他才能夠真正安心。
“聽街上的傳聞,有人花了大價錢,想要尋找一夥人。據說是十幾個當兵的,還帶着一個日本人。”戚老大說完,吹亮了紙媒,點在水煙筒的煙嘴上。
吳德偉聞言當即心頭就咯噔一下,就連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但是表面上他卻依然神情鎮靜的看着戚老大,同時還悠然的翹起了二郎腿。
“既然戚老大問起了,我也就實話實說,街面上找的确實是我。”
“吳老弟,你這是把我往火塘裏推啊,我們袍哥有規矩,什麽買賣都能做,哪怕你跟官府有過節,我們也可以幫你瞞過,但有一點,這出賣祖宗的買賣絕不能做,一旦哪個觸犯了,那是要開香堂動門規的,三刀六洞七十二剮,點天燈砍腦殼...”戚老大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繼續吧嗒起了水煙。
“戚老大,我知道瞞了你是我不對,但是你也看到了,兄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求到你的頭上。如果戚老大覺得這買賣不能做,那麽還請老大放我們上岸,我們自尋出路,這些黃金,包括之前的定錢,我統統不要了,就算當作給您的補償,您看怎麽樣。”吳德偉神情黯淡的對着戚老大說到,右手卻在悄悄的向着褲腳移動。
“吳老弟,你說這種話,豈不是傷了我們這些時候結下的交情。”戚老大看上去有些生氣,重重的把水煙壺往桌面上一頓。
“你把老子當成是什麽人了,我像是爲了幾萬大洋就出賣朋友的人嗎?”
“像,實在太像了。”吳德偉暗自想到,當然他不會當面講出來,反而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站起身抱着拳向戚老大躬身緻歉。
“是我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冒犯了戚老大,實在是不該。”
“哼,罷了。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既然我已經被牽連進這件事情,就算渾身是嘴,現在也說不清楚了。拿你出去領賞,也壞了我江湖名聲,眼下老子隻有舍命陪你闖一闖,看看是不是能夠闖出條活路來。”戚老大重新拿起了水煙壺。
“那實在是太好了,戚老果真義薄雲天,救吳某與兄弟于危難之中,吳某感激不盡。”吳德偉再次躬身施禮。
“不過呢,老子一個人無牽無挂的沒關系,但是我的這些弟兄們,可是個個都有家有口的,全家老小都靠他們這點辛苦錢養活,一旦出了什麽事情,那一家人就全毀了,所以你不能不給我這些兄弟一些交代。”戚老大慢悠悠的低頭說到,眼角的餘光瞟着吳德偉。
“是是,這是應該的,當然要有些交代才是,隻是不知道,戚老...該怎麽交代才比較合适呢。”吳德偉欠着身恭敬的詢問到。
“吳老弟啊,你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啊...好吧,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我們袍哥講話直來直去,我也不訛你,你給這個數,老子包你一路平平安安的到達郭家坪。”戚老大伸出手做了個手勢。
“四百兩?這....”吳德偉臉上露出了些許難色。
“怎麽,嫌多?”戚老大瞪大了雙眼。
“不不不,不多,這價錢公道的很。”吳德偉連忙擺着手否認。
“隻是,現在我手上沒有那麽多錢,不過我在銀行裏有,隻是恐怕要等到了宜昌才能拿得出來。”吳德偉一臉愁容的回話到。
“格龜兒子是在消遣老子嗎?到了宜昌?你在郭家坪下船後一走了之,老子到哪裏再去尋你。”戚老大拍了一下桌子。
“實在冤枉,我哪裏敢消遣戚老您。其實您老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宜昌啊,您也知道了,我帶着一個日本人,那可是個日本貴族家的少爺,他爹是日本天皇身邊的人,家裏有的是金山銀山,到時候不光是他家的賞金,就是日本軍部也會因爲你救了他們的人,給你重金酬謝的。”吳德偉湊上前去急切的說到。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多帶幾個人一起跟着去啊。”看到戚老大神情有些猶豫,吳德偉連忙加緊勸說到。
老頭擺了擺手,站起身來在艙裏來回踱起步來。
“你的人帶的那些家夥,要全部交給我保管。”戚老大站定腳步,轉過臉對着吳德偉吩咐到。
“沒問題。”
“這些錢就當作給兄弟們的安家費,不算在四百兩之内。”
“這個...”
“舍不得?”戚老大眉頭豎起。
“哪裏,全憑您老處置。”吳德偉乖乖點頭聽命。
“好,既然如此,那就立個字據吧。”戚老大走到桌邊,打開了桌上的文房箱,抽出了一張宣紙放在了桌面上。
“應當的,我馬上立字據。”吳德偉走上前去,在盒子裏挑了一支狼毫,一旁的硯台裏已經研好了一池好墨,顯然對方是早就做好了準備。
“現在就讓你這老狗高興幾天,等到了日本人的地盤,老子要你跪着來求我饒你的狗命。”吳德偉暗自咬緊了牙關,提起筆在那張信紙上書寫起來。
白根斐夫此時完全不知道那位吳營長正在他後面的艙室裏,屈辱的簽着城下之盟。日本海軍中尉現在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自從上船之後他總覺得周圍有雙無形的眼睛,在時刻監視着自己。
門簾都放了下來,船艙裏有些悶熱,這裏的每一根木頭都在散發着江水的腥臭氣息,白根少尉期待着船隻早點啓航,那麽他就能跑到甲闆上面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這是一條内河貨船,所以尾艙沒有隔出多少居住空間,白根隻能和劉副官以及三個馬弁擠在一個艙室裏,他和劉副官各自能有一塊半米寬的床闆,三個士兵隻能蜷在一起睡地闆。
白根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床闆一頭,準備找些東西來讀一下解悶,此時外面的甲闆上突然響起了一片忙碌的腳步聲,海軍少尉頓時緊張的擡起頭張望。
“别擔心,那是船上的水手,他們在做出航的準備,我們馬上要出發了,中尉。”劉副官對着白根解釋到,
白根斐夫聞言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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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分感謝諸位書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