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抱怨了,克萊頓。這是我們的宿命,隻有上帝知道那群軍官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我們隻能乖乖的跟着他們的指揮棒轉。”
中士雨果.傑羅爾德是個參加過一戰的老兵,不過那時候他就已經快三十多歲了,現在年過五旬的老皮匠被陸軍重新征募,作爲擁有作戰經驗的軍人擔負起了下級指揮員的責任,陸軍總算還有些人性,給他升了一級軍銜,從上等兵升爲中士,也算是滿足了他幾十年前的夙願,成爲一名嚣張跋扈的士官。
不過說起來如此,當老皮匠真站在這個位置上,卻發現自己實在不是當士官的料。因爲面對着這些如同當年自己的年輕士兵,他無論如何都沒法硬起心腸,于是步兵營裏誰都知道C連有一個老好人中士,引得其他連隊士兵對C連無比的羨慕,爲什麽他們有如此的好運,而自己連裏的士官卻個個都是穿着軍裝的牛頭梗。
唯一不高興的就是C連的連長,他希望手下有一個手段強硬的士官,可以維護他的權威,輔佐他指揮。沒想到派給他的竟然是個好好先生,但是面對着五十多歲頭發斑白的老中士,他隻能委婉的提出自己的建議,最終結果當然可想而知。最終屈服的反而是連長,反正也不影響部隊訓練作戰,連長徹底放棄了對傑羅爾德中士的思想改造。
C連所在的步兵營作爲多佛爾棱堡的常駐守衛部隊,在德軍的炮擊中損失比較嚴重。由于棱堡内部年久失修,結構也過于老舊,原本的士兵住所通風條件和居住條件都非常惡劣,所以在一戰結束之後,這裏就不再大規模駐軍,駐守的步兵大都住在棱堡西側的兵營裏,一長溜紅磚青瓦的兩層宿舍樓。兵營坐落在一座土丘頂部,陸軍花了不少功夫在土丘頂鏟出了一塊平地,可以俯覽多佛爾港灣。視野開闊易守難攻,不想也成了德國炮兵優良的攻擊目标。
營部和大半個營的步兵都在那晚的炮擊中被埋葬在了瓦礫堆下,全部的四個步兵連現在隻剩下C連這一個連還擁有完好的編制,傑羅爾德中士帶領的排更是幸運的毫發無損。連裝備都完好無缺的幸存了下來。
原因不過是第二天正好輪到這個排與棱堡守衛進行換防,全排士兵連夜收拾起了他們的個人行李與用具,剛把全副家當裝上卡車,德國的炮彈就砸到了多佛爾要塞上。老中士可是在索姆河呆過的,知道大口徑火炮轟擊的厲害,他連忙一邊通知連長。一邊召集起全排的士兵開始向着山下轉移。最終他的判斷拯救了整個連隊。C連上下隻有少數幾個驚慌失措拒絕離開營房的倒黴蛋喪生在後續的炮擊裏,其餘人員趴在土丘下的排水渠裏安全的度過了那漫長的一夜。
現在作爲一支難得的建制完整的部隊,C連被調派到了城區防禦圈的最前端,他們被命令防守大概有三個街區那麽大的一片防區,正面防線足有兩公裏,而C連全連就是把後勤人員算進去都隻有一百零七人。不過實際情況并沒有那麽誇張,他們其實隻要防守住三個關鍵的路口就行了,因爲防區内密布着建築和圍牆,所以隻需要布置一些觀察哨警戒即可。傑羅爾德作爲一排代理排長。擔負起了其中一個路口的防禦工作。
這條十五英尺寬的道路是通往城外丘陵區的必經之路,街口正對着一道九十英尺高的土坡,土坡後就是通往福克斯通的公路。這裏是德軍的必争之地,一旦德軍開始進攻,C連的防線将會是首當其沖的目标,傑羅爾德中士很清楚在這種戰略要點防守的部隊将會承受怎樣可怕的壓力,對于擋住德軍的進攻他沒有絲毫把握。
他可不相信團裏那個中校所說的,德軍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損失慘重,隻要堅持戰鬥,表現出英格蘭人的勇氣。德國人一定會铩羽而歸,最終的勝利必将屬于大英帝國。當年在法國戰場他不知道聽過多少這種大話,相信軍官這種鬼話的家夥現在還躺在法國的田野裏。
但是無論如何,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老皮匠帶領着他的一個排開始加固起防禦工事,他準備在那道草草完成的封鎖牆基礎上構築起一個看上去過得去的阻擊陣地。總算材料和人手都不缺,一部分市民志願者和警察部隊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人多力量大在這裏得到了體現,一個街壘的輪廓就在原本的瓦礫堆上開始慢慢成形。
“亨利!亨利!”一個年輕的士兵站在街壘下對着克萊頓大聲呼喚。
“哦!見鬼,别叫的那麽大聲,我沒聾。”克萊頓把鶴嘴鋤砸進了瓦礫裏,随後從街壘上跳了下來。
“怎麽才這幾個。”克萊頓皺着眉頭接過了士兵手裏的帆布包,圓筒狀的布包一半是空的,克萊頓伸手翻弄了幾下,發現隻裝着三個圓形的彈鼓。
“老爹,上面隻給了我們三個備用彈鼓,加上原本七個,我們隻有十個彈鼓可以用,打起來這點可是不夠用的啊。”克萊頓擡頭對着街壘頂上正指揮着士兵加固沙包掩體的中士大聲喊道。
“我們有裝彈器,我給你三個人幫着裝彈,總算子彈我們還有的是。”傑羅爾德大聲的回答到。
“但是我們。。。。”機槍手還想發表自己的意見,突然身後樓頂上的瞭望哨大聲的驚呼起來。
“注意,山上有人,我的上帝啊!有很多人!”
機槍手連忙三步并作兩步爬上了街壘,他用手擋住迎面射來的刺眼陽光,向着兩百米外的山丘望去。
“我的上帝啊。”克萊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摘下了頭上的鋼盔,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
此時正對街口的山丘上出現了一長排的人影,他們飛速的翻越過坡頂,開始沿着平緩的坡道向着英國陣地狂奔。一開始是幾十人,随後是上百人,最終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的人潮出現了,他們猶如決堤的洪水。又猶如受驚的獸群,嘴裏發着毫無意義的喊聲,相互碰撞着推攘着拉扯着。向着傑羅爾德的陣地撲來。
“是我們的人!是英國陸軍!”瞭望哨大聲的喊叫道。克萊頓轉過頭望了望那座樓頂上的觀察哨,所有人都長着眼睛,用不着這樣狂呼濫叫。
眼前出現的确實是英國士兵,絕對不是德國人假冒的。因爲德國人就算僞裝的再巧妙也無法表演出英國潰兵的精髓,那種連脊梁骨都被打斷的喪家之犬般的凄慘模樣。
傑羅爾德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冷靜,他确實是被眼前的畫面吓到了。哪怕在一戰的戰場上,他都沒見到過眼前的這種景象,他看到過跑得飛快的法國士兵,也看到過狼狽逃竄的德國人。但是他從未見到過哪支英國部隊會變的像眼前這些人那樣瘋狂。
确實。這些人已經瘋了,至少看上去已經瘋了。眼前這些人已經完全失去了軍人的勇氣,他們現在隻是一群想要逃命的普通人。軍隊失去了建制與組織,内部的階級等級已經崩潰,軍官和士兵在此時完全沒有任何區别。
士兵們扔掉了所有他們認爲會危及到自己生命的東西,大多數人此時全身僅剩下一套軍裝。他們抛棄了武器和彈藥包,因爲那些沉重的裝備非但不能阻止敵人的追擊,還會耗費掉自己寶貴的體力,拖慢自己逃跑的腳步。皮帶和武裝帶也是沒有用的東西。帶着這些東西人就無法好好呼吸,保持呼吸的節奏感是一項必須注意的事項,因爲不知道敵人會在何時止步,你将會有很長一段路要跑。頭盔完全就是一個累贅,除了擋住視線壓迫頸椎之外毫無用處,德國人的子彈真要是找到你,有沒有這個鐵鍋不會有什麽區别。
于是士兵們一邊逃跑一邊脫卸着他們身上的裝備,很快大多數人都變得赤手空拳,不過效果的确顯著,輕身逃跑的速度确實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德國步兵漸漸被甩在了身後,這讓英國潰軍的奔勁更足了。往山上跑,往溝裏跑,往田野裏跑,往多佛爾方向跑。這是第五第六步兵師官兵們一路上得出的經驗,他們發現隻有通往多佛爾方向的道路上沒有德國人的身影,其餘的地方總能遇到哪些兇惡的魔鬼,他們似乎不準備抓俘虜,而是直接使用一串串的曳光彈逼着你繼續狂奔。
德國裝甲教導營和擲彈兵們如同最嚴格的體育教練,他們不慌不忙的綴在英國潰兵的身後,與周邊沿線道路上的傘兵與步兵部隊一起,把這些英國人向着多佛爾城區驅趕。停下來投降的士兵遭到了恐吓射擊,讓他們以爲德國人決心趕盡殺絕,後續傳來的消息讓潰兵們更加驚恐,逃跑的速率再次加快了起來。
他們在這一晚上向德國人展示出了人體究竟擁有多麽巨大的潛力,在累倒了一批追兵之後,他們竟然還能保持着亢奮瘋狂奔跑,這些英國人爲了求生而表現出的毅力讓人肅然起敬。
一部分實在是無力繼續跑下去的士兵索性躺倒在了路上,疲勞與絕望讓他們把不得讓德國人給他們一槍,結束這場噩夢。德國人卻沒有拿他們怎樣,隻是把他們拖到路邊,随後由專門的人員把累的像死狗一般的英國士兵扔上卡車的後箱。遠遠望去似乎是在收屍,英國人除了詛咒那些沒人性的德國人,就是繼續努力壓榨出身體内最後一份腎上腺素,向着眼下他們唯一的生存希望,多佛爾港前進。
這兩個步兵師此時還剩下八千多名士兵,一晚上的逃亡讓他們已經接近崩潰,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這一晚帶給他們的傷害實在是太過沉重。現在他們眼中隻有多佛爾城區,他們認定隻要跑進城去,他們就能獲得拯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隊伍裏傳出了一些讓人振奮的消息,多佛爾有槍有炮有坦克,有堅固的炮台與兵營,補給充沛吃喝不愁,隻要到了那裏一切都不用在擔心,那是永不陷落的要塞,德國人不可能攻占那裏。
這或許是某個軍官給部下打氣時說的謊言。望梅止渴差不多的意思,但是傳來傳去卻變成了事實,成爲了所有英國士兵心裏的希望。其實最危險的謠言還未散布開。有人聲稱多佛爾港裏有船,多佛爾港口裏停了大量的船隻,足夠把他們所有人都運走。
潰兵們在經過了七個小時的瘋狂馬拉松之後,終于曆經艱辛到達了多佛爾的城外。德軍爲他們專門讓開了通道。潰兵們在不知不覺中,順着德國人留下的道路,沖向了多佛爾的市區。雖然人數沒有上萬,但是在這片狹小的區域裏依然如同海潮一般無邊無沿。
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他們逃跑的腳步,德國人不行。英國人更加不行。好不容易設置好的街壘與陣地被推倒摧垮。試圖阻擋的軍官和士兵被瘋狂的人潮踩成了肉泥。潰兵如同水銀瀉地一般從城區的各個開口蜂擁而入,道路上擠滿了穿着黃褐色制服的人影。
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卻不知道該去哪裏。由于失去了組織,沒人知道到哪裏才結束,士兵們隻知道繼續往前,往前就是生路。多佛爾城區一片大亂,當地駐軍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下這種局面。外圍的防線已經被徹底撕開,原本的守軍被這些潰兵裹挾着退入了城裏。人群的破壞力是如此之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他們甚至徒手掀翻了幾輛擋路的維克斯坦克,把坦克手從坦克内拖出來暴打了一頓。
此時這些潰兵每個人的胸腔裏都充滿了暴虐之氣,德國人帶給他們的屈辱和傷害讓他們時刻都想要找到一個渠道發洩出去,任何一個火星落下就将釀成一場燎原大火。
于是,這個火星落下了,第一裝甲師的師長埃文斯少将帶領着他的師部警衛排攔在了潰兵的去路上。這位剛晉升爲将軍的師長此時已經換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将軍制服,并且佩戴上了他全副的勳章。埃文斯意氣風發的站在他那輛軍官敞篷轎車的後座上,一手握着精緻的馬鞭,一手扶着腰間的槍套。他輕蔑的瞪着眼前這群狼狽不堪的潰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對這兩個步兵師怎麽都看不順眼,或許是因爲指揮權的關系,他潛意識裏對這兩個步兵師的官兵充滿了厭惡。
“你們想要幹什麽,你們的軍官呢?你們的師長呢?讓你們的指揮官出來見我。你們還像是一個英國軍人嗎?看看你們這幅樣子,你們簡直連街頭的流氓都不如。你們手裏的武器呢?你們這些懦夫!看看你們都幹了些什麽?”
埃文斯揮舞着馬鞭,口沫四濺的斥罵着面前的潰兵們。或許那刺眼的紅色将軍領章和肩膀上的皇冠起了點作用,前排的士兵開始慢慢後退,這些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正規軍,被灌輸了一腦子的等級服從思想,看到将軍從下意識裏還是會有所畏懼。
但是下一刻埃文斯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拔出了腰裏的手槍。
“你們這些懦夫,立即給我立正,我應該把你們全都槍斃!等着吧,你們全都要上軍事法庭!現在把你們的軍官叫出來,立即回歸各自的部隊,誰要是不服從命令。。。。”随着埃文斯的威脅,他的警衛排也開始擡起了槍口,瞄準了面前的潰兵。
“拼了吧!他們要槍斃我們所有人!”不知道誰在人群裏吼了一嗓子,如同打開了一道隐藏的閥門,英國潰兵們的怨氣徹底爆發了。
這些士兵此時已經不全是赤手空拳,沿路的城市守軍爲他們提供了不少的武器,一般是打翻在地踩上一腳之後拿到的,這些用來抵抗侵略者的武器,此時卻成了同胞火并的工具。
事後誰都不知道沖突是哪一方先動的手,因爲在場的所有目擊者都在後來的火并中喪了命。埃文斯少将也未能幸免,當德軍發現他的屍體時,根本就認不出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隻是從屍塊上裹着的一片布料上發現還挂着一個少将肩章,這才知道原來那是個英國陸軍的将軍。(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