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瘋狂的炸彈之夜,從空中俯視,英國南部海岸線上,星星點點,到處都是刺眼奪目的爆炸火光,以及鋪天蓋地的滾滾濃煙,猶如末日降臨。
德國轟炸機密如蝗群一般,從城市上空飛過,在四散奔逃的市民眼中,密密麻麻的轟炸機幾乎遮住了月亮。
德國人毫無憐憫的向着所有标示在目标清單上的城鎮投下了炸彈,除了常規的重型爆破榴彈,還有一部分新型的燃燒彈,後者給村鎮造成的傷害遠遠超過了前者。
英國古老的城鎮大部分都是磚木結構建築,特别是沿海鄉鎮,更是大量使用木材和礫石壘築,一旦着火,那必定是牆倒屋塌的結果。英國村鎮普遍有悠久的曆史,因爲長期沒有遭受外敵入侵,也沒有什麽地震天災,所以一棟建築往往可以追溯上百年的曆史,這些城鎮的中心區域依然保持着幾個世紀前的格局,設施老化,街道狹窄,房屋之間幾乎沒有間隙,一旦着火,幾分鍾内就能綿延出幾個街區。
現在他們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居民住宅失火,而是由填滿了特制助燃劑的專業縱火武器襲擊,一枚縱火彈可以讓一片五十米方圓的空地變成一片火海,溫度可以融化鋼鐵、燒毀水泥。
在德國轟炸機的炸彈之下,這些古老的村鎮陷入了滅頂之災,很多村鎮的消防隊連出動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大火困死在了消防局裏。大火肆無忌憚的在街頭房頂蔓延,從一棟房子燒到另一棟,争相逃命的居民被火焰包圍在了狹小的街道上,在濃煙和高溫下掙紮殘喘。
一些按照防空小冊子上的條文做的居民。帶着全家躲進了後院挖的防空洞裏,殊不知能夠防禦彈片與碎石的防空洞,根本無法抵禦火焰的侵襲。劇烈的燃燒抽幹了地表的空氣,就連下水道裏的污水都已經開始沸騰,村鎮街頭彌漫着可怕的肉香味。
樸茨茅斯剛經過一場浩劫,法國艦隊最後的抵抗讓這座軍港損失慘重。港區泊位上到處都是半沉半浮的艦艇船隻,最顯眼的就是那兩條巨大的法國戰列艦,一條在水面上露出了半座焦黑扭曲的艦橋,另一條則翻過肚皮露出了布滿孔洞的紅色船底。
港區附近的街區遭到了大量的流彈攻擊,很難說不是法國人蓄意而爲,但是始作俑者已經随着戰艦沉入水底。英國人隻能獨自喝下這杯自釀的苦酒。
就在港内皇家海軍與陸軍日夜加班加點忙着清理殘骸打撈沉船之際。德國轟炸機突然不約而至,給這座最重要的軍港再一次沉重的打擊。
軍港内的三個大口徑防空炮陣地在此前的沖突中遭到了戰艦主炮的轟擊,大部分已經化爲了扭曲的金屬。
德國轟炸機進入原本的防空圈後,卻發現今天的防空火力弱的都有些令人奇怪,轟炸機群完全可以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軍港裏的防空炮手們早就在此前的沖突中死傷慘重,剩下的兩三隻小貓隻能憑借幸存的兩門高炮散碎的發射着炮彈,既沒有測距也沒有定高,隻是爲了表演給氣急敗壞的指揮官看。免得這個已經處在瘋狂邊緣的家夥把他們就地打靶。
軍港内上百門小口徑高炮倒是非常活躍,在探照燈的指引下瘋狂的向着天空噴射着炮彈,紅色和藍色的曳光彈漫天飛舞,猶如夏夜的螢火蟲,不過這些機關炮射程太近,完全威脅不到高處的飛機,隻能眼睜睜看着德軍轟炸機大搖大擺的在自己頭頂上投下一枚枚巨大的炸彈。
德軍之前很少會大規模夜間空襲,就算有目标也僅限于空軍基地和一些軍工企業,比如倫敦下城區以及泰晤士河沿岸區域。南線雷達網被徹底摧毀,現在英國人隻能依靠沿岸防空觀察哨加上聽音器來進行初級預警。到了夜間。觀察哨幾乎形同虛設,聽音器也隻能聽出來襲敵機大緻的方向,但是數量高度機種那就完全無法判斷,一旦遇到多方向多機群大規模入侵,那就顧此失彼,徹底陷入混亂。
當晚英國沿海的防空哨所就是陷入了這種混亂之中,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信息湧入各處防空扇區指揮所,地方指揮所完全沒有其他信息來源,也無法進行甄别,隻能打上待核實的标簽上報英國戰鬥機指揮部。戰鬥機指揮部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多佛爾、威斯特候格漢姆、卡布爾拉法爾、福克斯通、海澤、阿爾克漢姆、豪金、桑德蓋特、紐因頓、格雷特斯頓、海斯廷斯、伊斯特本、紐黑文、布萊頓、樸茨茅斯。。。。南部沿海全線告急。
這裏面的大部分城市都緊靠着海邊,根本就沒有預警時間,等到觀察哨發覺敵機,德國轟炸機大都已經飛到了頭頂,當第一顆炸彈砸入地面,有的城市連防空警報都沒來得及拉響,一些居民還在睡夢中就被炸成了碎片。
海峽南岸狼煙四起,指揮所的接線員哭喪着臉聽着海岸觀察哨在電話機裏絕望哀鳴:“飛機,我頭頂上到處都是德國人的飛機,有上千架!”
幾乎所有觀察點都發出了發現德軍轟炸機入侵的報告,數量從上百到上千不等,方向則是三百六十度全都湊齊。急忙趕到指揮所的道丁當場就被平面标示桌上密密麻麻的敵機标牌吓暈了,德國人哪裏來的這麽多轟炸機,他們難道能像蝗蟲一樣自行繁衍不成。
德軍從未展開過如此大規模的夜間攻勢,這種數量與質量,顯然非常反常。道丁不敢掉以輕心,因爲以目前英國戰鬥機指揮部所掌握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遮蔽住這麽大寬度的戰場。
如果這些德國轟炸機群裏帶有大量的德軍戰鬥機護航,那麽出動那些笨重的雙引擎夜間戰鬥機隻能是白白送死。而且,可能其中一些機群直接就是戰鬥機機群,德國人這樣玩已經不是一兩次了。每次讓英國皇家空軍屍橫遍野。
道丁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否則無法解釋眼前德機那看上去完全不科學的數量,其中一定混有德軍龐大的戰鬥機軍團。道丁得出了他的判斷。更加不敢将自己僅剩的那些戰鬥機随便調派出去了。
道丁現在手裏能夠動用的隻剩下三百多架戰鬥機,而且其中八成飛行員沒有經過系統的夜航訓練,能夠保證夜間起降對他們都是一種考驗,更何況讓他們夜間空戰了。而德國人顯然已經熟練掌握了夜戰技巧,這一點可以從海峽裏漂浮着的英國轟炸機殘骸上得到證明。
道丁手下的老鳥已經疲勞到了極點,大都被強行限制起飛,保留精力用在最關鍵的戰鬥中,不過現在看來就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
此前的英國皇家空軍已經遭受到太多的血的教訓,上千名陣亡的空勤人員用生命證明。分散力量意圖各個擊破的戰術是種妄想。是謀殺英國飛行員的陷阱,最終隻會讓自己被德國人各個擊破。随即一條來自阿什福德的消息更加讓道丁下定了決心,一個少說也有上百架的巨大轟炸機群正從過阿什福德郊外經過,看方向應該是直指倫敦。
在此之前,德國空軍一直沒有停止對倫敦的騷擾轟炸,不過都隻是三十到四十架的規模,轟炸區域也集中在貧民區和河道兩岸,到了夜間,也最多隻有十幾架規模的突襲。總體來說給城市造成的損失還不如英國人自己的高射炮搞出的大。
但是這一回,道丁嗅出了味道有些不對,德國人看來來者不善,上百架的大機群造成的打擊與此前那種中隊轟炸完全不能同日而語,這種規模的覆蓋轟炸可以輕易的夷平整個市中心。于是空軍司令急忙下達了命令,放棄支援沿海城鎮,将主要力量集中起來,全力保衛倫敦。
道丁很清楚一點,别的英國城市哪怕被夷爲平地都沒有關系,那隻會引發英國人對德國人的仇恨。鼓舞民衆的士氣,成爲德國人欠下英國人的又一筆血債。或許有人會指責他失職或者無能,但是道丁相信首相會保住他,丘吉爾知道自己的能力,也隻有自己能夠替丘吉爾掌握住空軍,或者命令空軍去完成丘吉爾下達的所有合理與不合理的命令。
但是一旦倫敦遭到毀滅性轟炸,那麽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拯救他了。國家首都,英國的心髒,帝國的榮耀所在,英國皇室與重要的政府機構、議會、各軍種司令部全都在這座城市裏,還有英國影響力最大的媒體、報紙、外國新聞社,以及幾百萬的城市居民,各種學者專家教授,将軍、律師、官僚、銀行家。還有大量的軍工廠,造船廠,研究所、技術院。一旦這座城市因爲德軍的轟炸遭到嚴重的損失,别說那群政客,光是艦隊街那群耍筆杆子的就足以讓他遺臭萬年,到時候就算是丘吉爾也保不住他,甚至爲了維護首相和戰時内閣的權威,親手把他送上軍事法庭。
道丁心意已決,他出動了第十二航空隊能夠起飛的所有飛機,浩浩蕩蕩兩百多架飓風和一百架噴火戰鬥機,将倫敦空域圍了個水洩不通。
德國人表現的非常配合,從頭至尾都沒去碰觸道丁爵士心裏的那條警戒線,每當一個德國轟炸機群靠近倫敦,英國戰鬥機群就會像嗜血的鲨魚一樣猛撲過去,而德國轟炸機表現得則像受驚的牛群,距離遠遠的就一哄而散,各自調轉機頭向着海峽方向瘋狂逃竄。但是随後就會有另一個機群向着倫敦慢悠悠的靠過來,周而複始,沒接沒完。于是道丁隻能讓戰鬥機在倫敦周邊的臨時機場輪番降落加油,其餘的在倫敦周邊不斷盤旋驅趕,保證當晚倫敦空域的安全。
“至早上兩點爲止,沿岸觀察所與陸軍的最新報告,福克斯通損失嚴重,多佛爾要塞正在遭受第二次轟炸,所有防空炮陣地都已經被摧毀,海澤整個鎮中心都被點着了,那裏燒成了一片火海,傷亡非常嚴重。豪金、桑德蓋特、紐因頓正在遭受轟炸。紐黑文火災嚴重,樸茨茅斯軍港也遭到了轟炸,與我們的聯系已經中斷了,司令部正在想辦法重新聯系上他們。”陸軍聯絡副官戰戰兢兢地站在丘吉爾的面前向首相報告着最新獲得的戰報。
這時,沉重的防爆門被推開了,英國陸軍參謀長伊斯梅急匆匆的走進了這間會議室。
“首相閣下,現在的情況很危急,我認爲應該立即召集内閣成員進行緊急會議,我剛和道丁通過電話,他那裏已經打退了五次德國轟炸機群對倫敦的進攻,據他說還有數不清的德國轟炸機正向倫敦飛來,他與他的部下将會誓死保衛這座城市,保衛英王陛下的安全。”
丘吉爾看上去是被人從睡夢中叫醒的,穿着睡衣,外面再批了件花格浴袍,赤着腳穿着拖鞋,他端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陷入了坐墊裏。
此前H艦隊被全殲以及樸茨茅斯艦隊沖突給他造成的打擊非常嚴重,他顯得更憔悴了,稀疏的頭發亂糟糟的貼着油膩的頭皮,眉頭緊皺,臉色慘白,下垂的眼袋在房頂射下的冰冷燈光下顯得又大又黑。
“已經來不及了,那個金發小子終于忍不住了,這是入侵,他們準備登陸了,立即以我的名義向所有陸軍部隊發布通告,“克倫威爾”。”
“克倫威爾?首相閣下,我們還沒有收到發現德國艦船的報告,是不是要再确認一下。”伊斯梅沒想到丘吉爾做出這種判斷。
“克倫威爾”,這是隻限于向英國陸軍傳達的密語,其含義就是“入侵已經開始”。(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