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峻微微聳了聳肩膀。
“這樣啊。。。。”
周老闆又開始猶豫起來。
不是他不相信面前這個年輕德國人的話,前面把他誤當作日本人的說客是因爲自己抱着先入爲主的偏見,現在再仔細看看對方,無論是身上的穿着和流露出的氣質,都顯示出這個德國人擁有着顯赫的地位。
現在的問題是,他不知道這個德國人聽完自己的麻煩之後還是否願意幫助他。雖然這個麻煩對于一個有地位的德國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問題,不過裏面還牽涉到了日本人,看看近幾年德國對待日本的态度。。。。周老闆實在不知道是否能夠信任對方。
“你就放心的說出來吧,在巴黎還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
倫道夫看到周老闆那副躊躇的樣子很不以爲然,他覺得自己應該鼓勵一下這個看上去有些粘粘糊糊的中國男人。
“那麽,好吧,各位先生。。。。”
周老闆終于下定了決心,秉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态,他把事情的經過向徐峻一行人娓娓道來。
周雲周老闆屬于第一代僑民,兩年前帶着家人離鄉背井到歐洲闖蕩。
實話說,這位周先生還是有些生意頭腦的,在這個大部分中國僑民還隻知道在工廠裏打工度日的時代,他搶先看到了中華飲食在歐洲的巨大商機,于是咬着牙傾其所有積蓄在法國首都開了這家德福樓。
他獲得了成功,法蘭西是個喜愛享受美食的民族,他們爲此創造出了自己的法式美食文化,不但如此,法國人除了自己本民族的傳統大菜還非常熱衷于嘗試别的民族的食品,而從各種方面都可以和法國菜系媲美的中國菜系更是對足了他們的胃口。
周老闆的生意就這樣風生水起的發展了起來。
短短半年時間,他把德福樓從裏昂火車站附近陳舊簡陋的街頭小鋪搬遷到了巴黎最著名的外來美食街上,就此成爲巴黎二流飯店的一份子,周老闆在這家飯店上花費的心血可想而知。
中國人向法國移民的曆史可以追溯到鴉片戰争時期,當時就有一些中國沿海地區的農民由于實在無法承受清朝政府貪官污吏與地主劣紳的聯合壓榨,被迫以極低廉的工資受僱于一些歐洲商人,背井離鄉來到歐洲工廠打工。
除了語言障礙,他們還得面對生活習慣與風俗上的沖突以及當時歐洲人普遍的歧視态度,堅韌的中國第一代移民們用自己的血淚與汗水書寫了一部充滿艱辛的海外創業史。
中國移民用整整兩代人的時間,終于讓歐洲人接受了他們的存在。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竟然還完整的保留下了中華民族的傳統風俗與生活習慣,相比之下在徐峻那個時空裏的那些連中國話都說不利索卻滿嘴跑洋文的家夥實在應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大量的中國人被北洋政府作爲戰地勞工輸送到了法國戰場上,他們用鮮血與生命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同時也得到了法國政府與人民的肯定。
戰争結束之後,一部分中國人留在了這片流淌過同胞鮮血的土地上,他們在此工作勞動,結婚生子,與那些老移民一起,在法國闖出了一片屬于中國人的天地。
在兩次大戰之間的那段短暫的和平時期,更是成了中國向歐洲移民的高峰期。
由于中國國内局勢動蕩,大量中國沿海地區居民漂洋過海到歐洲發展,其中以浙江與福建人爲多。
他們大多選擇了移民政策相對寬松而且中國人已經有所根基的法國,倚靠自己掌握的各種技能,他們很快就融入了這片陌生的土地。
不少人還獲得了國内無法企及的成功,因爲這裏沒有什麽自稱大帥督軍委員長之類的家夥三天兩頭上來盤剝他們。
而法國在當時也成爲中國留學生海外求學的首選目的地,大量的中國學生通過當時的法華教育會和留法勤工儉學會來到法國。
他們倚靠勤工儉學在法國學習生活,吸收着當時世界先進知識和技術,甚至包括政治思想,他們夢想着倚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中國落後封閉的情況。
他們是當時中國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人才。可悲的是,這些學生回國之後卻發現自己學到的那些寶貴知識根本就無用武之地。
其中不少人最後隻能在各種大學裏教學維持生計,也有一些人被在華的外資企業或者民族資本家所雇傭,不過這也和他們所學的知識無關,對方需要的隻是他們的外語才能。
不過,雖然他們沒有施展他們的抱負的機會,但是卻把世界上最先進的科學技術以及思想理念帶進了中國,爲中國打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戶,爲已經閉塞了幾個世紀的中國充入了清新的空氣。
當時的中國步伐緩慢但是卻是真實的前進着,可是,就是這種緩慢的前進也被日本侵略軍用槍炮打斷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令華人咬牙不已。
而周老闆就是抗戰全面爆發之後帶着自己的家人從浙江逃難到廣東,随後從香港坐海輪來到法國的。
就像前面交待過的那樣,周雲的創業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德福樓的生意非常紅火,幾乎成爲這條飲食街上的頭牌飯店。
可是這一切都随着那家日本飯店的出現而改變了。
就在半年前,德福樓對面突然出現了一家日本餐館。一開始周雲雖然非常厭惡日本人,但是還是秉承着中國人的傳統商業道德,開門做生意各做各人的,不惹沒必要的麻煩。
可是令他沒有料到的是,他不去惹麻煩,麻煩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對面那家日本餐廳突然派人上門挑釁,要求周雲退出飲食街,把飯店賣給他們。這種無理的要求周雲當然不會同意,當場就把那兩個日本代表請出了他的飯店。
自此以後,日本人就開始不停的到德福樓搗亂。他們常常糾集一批酒客滿身酒氣的到飯店裏胡攪蠻纏,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砸壞店内财物不說還竟然騷擾用餐的客人,一來二去之後,德福樓的生意一下子就滑到了谷底。
這兩個月更是慘淡,幾乎沒有一個客人上門用餐,當然,德國軍隊的圍城也是一個原因,不過最關鍵的還是那些日本流氓的破壞。
周雲曾經向法國警方尋求幫助,但是不知道爲什麽,法國人似乎不想管這種事情,鬧到最後也隻是派了個小警官到餐館裏晃了一圈,以沒有确切證據的理由把他打發了事。
“原來如此,現在我知道你爲什麽這麽痛恨那些日本人了,他們不但占領了你的家園而且還無恥的毀了你的生意。”
倫道夫微微點着頭同情的說道。
“他們何止是占領了我的家園。這群野獸,他們根本就不配稱爲人類,隻要你能夠想像得到的暴行他們都在中國的土地上實施過。他們強奸婦女,屠殺平民和戰俘,甚至連還不會走路的兒童也不放過。
隻要他們願意,他們可以随意地殺掉任何在他們面前出現的中國人,殺人犯不但不會得到懲罰還會受到贊揚與崇拜。”
說完周雲端起杯子把一杯酒惡狠狠的倒進了嘴裏。
“你曾經是個軍人吧,周先生。”
從一開始就一直默默聽着的魏爾勒盯着周老闆充血的雙眼淡淡的問到。
“這。。。。”
周雲被問得一愣,他回視着魏爾勒的目光,随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是的,我曾經是一個軍人,您一定是看到我手腕上的傷口了吧。”
周雲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腕,那裏有一條傷疤,由于被袖口遮掩着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到。
“那是日本子彈留下的。”
“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子彈造成的。不過我并不是因爲這個做出的判斷,而是因爲你的氣質,作爲一個商人,你的坐姿太挺拔了。”
魏爾勒悠然地夾起一筷素什錦放進了嘴裏。
“是啊,這已經是我的習慣了,改不了了。先生,您的觀察力真是細緻。”
周雲端起酒壺站起身給魏爾勒倒滿了酒杯。
“謝謝,這也是我的老習慣了,改不了了。對了,你在中國哪支部隊裏服役啊,陸軍還是海軍。”
魏爾勒微笑着問到。
“是陸軍,中國陸軍第88步兵師少尉參謀。”
周雲端着酒壺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88師?是陸軍調整師?”
徐峻猛的停住了筷子。
“您知道88師?”
周雲驚訝地望着這個年輕的德國人。
“是啊。。。。德械師。。。。”
徐峻慢慢的放下了筷子。
就在徐峻張嘴想要說什麽時,門口突然響起了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随後就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用蹩腳的法語叫喊到:“在德福樓裏吃飯的那三個法國人,快出來!”
伸手拍了拍周雲的肩膀,徐峻微笑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随後微笑着緩緩站起身來。
魏爾勒再次用力的揉起了自己的太陽穴,看到元首閣下現在的眼神,魏爾勒知道,有人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