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一種傾向于混沌的生靈,時常沉迷于自己的欲望與生物本能之中,特别是生存和繁衍這些地球物種所共有的天性,在人類身上更是放大了一千倍。
對于中國曆朝曆代對族群的看法以及演變過程,實在可以列爲專門的研究課題,寫一篇鴻篇巨著出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看問題還是很敏銳的,中國古代社會架構就是個人、家庭而後國家最終延伸至整個世界,撇去個人這個最基本的元素不提,家庭應該是構築起一個社會的基本單位,而當一個家庭發展到極緻之後,就會升級爲宗族。
現代人類常以種族、信仰、職業等等共同點彙集成一個個群體,而曆史上最古老最原始的群體,分辨親疏的元素是血脈。
具有相同的血脈并不代表着會更加團結,但是從族群生存與繁衍角度來看,具有更多血親的族群,在殘酷的進化曆史進程中,通常更加具有競争力一些。
中國曆史到了明清時期,宗族概念已經從單純血脈上的聯系,演變到同姓甚至同籍上,範圍擴大之後的結果就是,民間宗族力量達到了封建社會發展的頂峰,成了當時國家政治架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政府對地區的控制往往隻能達到縣一級,底層鄉野全靠各地的宗社與鄉紳們共同管理,這種架構甚至一直延續到了民國時期。
最初這些到達美國淘金的華工們,到了語言生活習慣各方面全都不同的海外,當然會出于本能的抱團取暖。
而且除了抵抗來自外部的壓力之外,族群内部的競争也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華工之間也會因爲各種原因發生沖突,所以加入一個可供庇護的團體,成爲了每個華工首先會想起的事情。
本鄉本土成爲了最基本的辨識标準,因爲來自同一個地方,意味着會說同一種語言。别小看這一點,當時滿清就連官話都分成了四五種,兩廣與閩浙地區少說有數十種方言,有些閉塞的山區甚至會發生“五裏不同音、十裏不同調”的情況,兩座相距不遠的村莊,說話發音可能就完全不一樣。
這些最原始的自發的同鄉會,組織結構相當粗糙,實際上很難向成員提供什麽幫助,更别提在苦力工作上提供什麽保障了。
有一部分苦力确實在淘金潮中獲得了成功,在完成合約付清欠款之後,他們帶着豐厚的收獲回到各自的家鄉,在當地建屋置地,過起了富裕的土豪生活,人們把這些成功者尊稱爲“金山伯”。
看到這些成功的榜樣,于是大批同樣懷着發财夢想的農民,踏上了前往“黃金之地”的旅程,這些人就不再是之前的散兵遊勇了,很多地方甚至全村全鄉青壯,組團登上前往美國的輪船。某些有條件組成“建制”的團隊,出現了專門的“管理”階層,意味着來自中國的宗族力量,第一次登上了美洲的土地。
淘金熱最高峰的時期,來自中國的淘金者超過了五萬人,除了底層的礦工之外,還有大量提供爲這些礦工提供服務的傳統行業,就像是中餐館、理發店、裁縫鋪、制鞋鋪與中醫館,當然也少不了一批更加傳統的黑色行業,比如臭名卓著的賭檔、妓寨和鴉片館。
當時最常見的華人宗社團體是公所,參加者最基本的條件是同姓同宗,所以公所前面會冠以各宗族的郡望堂号。因爲有些姓氏人數不多,所以還有幾個姓聯合起來共同組成一個公所的情況出現。
除此之外最大的華人團體,就要屬各地在美會館了,雖然聽上去像是國内的同鄉會,但是在建立之初,這兩者在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在當時苦力輸出是一種一本萬利的生意,完全是被香港和廣州一些洋行所壟斷的,除了開埠港口的那些爲虎作伥的本地掮客,中國本土的商人根本沒有資格插手其間。
但是随着輸出的勞工數量增加,洋行需要一些華人作爲中間人,在美國當地負責苦力的管理和監督工作,另外的任務是向勞務需求方收賬同時防止工人在工作期間逃脫,順便也幹一些搶占地盤,維護公司的利益的黑活。
不過有一部分中間人或者經理人在行當裏站穩腳跟之後,他們就抛開了原本的洋行雇主,自己幹起從國内招募苦力的生意來。
這些經理人從苦力管理者化身爲苦力進口商,他們憑借着本身在國内的關系,加上一些無法言喻的手段,很快就壟斷了當地的華工進口生意。
這些苦力進口商聯合起來,按照各自的家鄉籍貫,再借鑒中國同鄉會的形式,在三藩市建起了一連串的會館。
這些會館會在各自的籍貫地區招募苦力勞工,與這些勞工簽訂“賒單”合同。當苦力到達美國之後,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所屬的會館“注冊”成爲會員,并且簽訂一份明确的債務協議,而後再由公所将其分配到各個勞務承包商那裏工作。
會館除了向苦力收取還款之外,還會收取相應的“會費”,同時會館要負責苦力的人生安全,并提供醫療以及法律方面的援助,并且承諾苦力一旦因爲意外而死亡,會館會負責将其的遺體送回家鄉。因爲在法律上會館是這些苦力的債主,所以如果一個苦力想要買船票回國,必須要拿到會館開出的債務清償證明,否則船務公司将不會向任何苦力出售回國的船票。
會館在每個苦力身上都能賺到一大筆錢,除了之前的賒單與會費之外,他們還會向苦力高價出售從中國走私而來的各種日用商品,而當勞工想要通過會館向家裏彙錢的時候,他們還要收取一筆昂貴的“手續費”,而向勞工提供服務的行業裏,大部分都有會所的“股份”。
同時會館還雇傭了一批職業打手,這些人除了負責會館的保安之外,主要是負責監視和看管苦力,如果有人在工作期間逃跑,就将由這些人進行追捕。
那些吸着苦力血汗的商人們,在苦力眼裏卻一個個都是德高望重的金山鄉紳。原因無他,因爲他們做的是壟斷生意,除了那些本鄉本土的苦力,他們拒絕招募任何外鄉人。所以那段時期來到美國的華人苦力,九成以上都是來自兩廣地區的農民。
三藩市先後建立了十多家會館,經過競争吞并之後,最終保留下了三邑、岡州、人和、陽和、甯陽、合和這六家會館,當時整個加州的苦力生意,基本上都是由這六家公館負責的,在華人社區裏幾乎可以稱得上隻手遮天。
但是好景不長,、很快情況就出現了變化,因爲一批本土有活力的社會團體,也跟着出來“闖金山”了。
眼看着大量泥腿子湧向金山,不少人歸來時滿口袋的鷹洋,那些好勇鬥狠的江湖人士,怎麽可能不感到心煩眼饞。
洪門緻公堂是第一個在美洲亮出字号的江湖堂口,此時洪門雖然挂得是“反清複明”的牌子,其實早就已經蛻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江湖幫派。
緻公堂給其他有活力的社會團體做出了一個榜樣,很快一批五花八門的“堂口”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在華人聚集區建立起來了。
而六大公司下屬的打手們,要不原本就是幫派分子,要不根本不是這些職業黑幫的對手,很快這些會館就失去了對華人社區的控制,中國城随即就陷入了黑幫亂戰時代,美國人稱這段時期爲“堂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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