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是冷羿寫給花蕊夫人請指教的詞,但是,詞中字面上表露的是一種男女幽會的情愫,而在場衆人心裏都很清楚,皇帝趙光義對花蕊夫人情有獨鍾,冷羿當着他的面給花蕊夫人寫一首算得上情詩的詞,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發火。一個個靜靜地等着。可是趙光義卻呆呆望着燈火闌珊處的花蕊夫人出神。
花蕊夫人卻也呆了,她是被冷羿的“才情”而震驚,這一柱香的工夫,便寫出這樣絕妙的詞來,這樣的文采,她從來未曾見過。寫的是元宵火樹銀花歌舞熱鬧中男女幽會的急切之情,可是,最後那兩句,望見情人卓立于喧嚣繁華之外,是在贊譽自己自憐幽獨、不慕榮華,甘守寂寞的節cao,心中頓生知遇之感。
花蕊夫人慢慢地走了過來,走進了華燈籠罩之中。
這時,滿屋子都是靜悄悄的,突然有人嗤的一聲冷笑,道:“父皇的禦帶侍衛,竟然當衆給先皇的貴妃寫情詩,成何體統!”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是臉上變se。
冷羿轉頭望去。隻見說話之人是個半大的孩子,坐在一張木制的輪椅上,雖然一屋子的彩燈,也沒能把他蒼白的臉映紅。他目光yin冷,好象一匹從森林裏慢慢踱出來的豺狼。
冷羿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他。他當時是坐在太子趙元佐身邊的,而座位的安排都是有序的,從秩序來看,他應該是二皇子趙元僖!
趙元僖被小周後差點捏爆了蛋蛋,痛得昏死過去。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恢複過來,無法行走,隻能坐着輪椅參加宴會,也不敢說實情,隻說是身體不舒服,所以坐輪椅,生怕人家知道了笑話。
趙元僖迎着冷羿的目光,冷笑道:“看什麽?你當衆調戲先皇貴妃。那是滅族的死罪!還不跪下受死?!”
冷羿淡淡一笑:“二皇子,敢問我這詩詞。哪一句有調戲貴妃娘娘的意思?”
趙元僖一愣,這首詞上阙寫的是元宵節的熱鬧,下阙前半部分寫的是街上女人穿金戴銀來暗香陣陣往如梭,隻有最後幾句,寫的是找人,看見在燈火闌珊處,通篇并沒有對這個女子的一句直截了當的描寫,從字面意義上看,也沒有說愛慕那女子的意思。單從字面上還真的找不到把柄說他愛慕那女子。
趙元僖自知理虧,卻不服輸,哼了一聲,道:“你這詞中便有贊美先皇貴妃的意思,那就是亵渎,就是死罪!”
冷羿笑了:“二皇子請指教,我這首詞裏。哪一句說了燈火闌珊處找到的這人是個女的?”
趙元僖頓時語塞。
><首><發>通篇并沒有點明那是個女人。
趙廷美過來打圓場,道:“冷推官這詩詞,的确不能說對貴妃不敬的意思……”
趙元僖還是不願放棄,打斷了趙廷美的話:“怎麽沒有?他詩詞中就有仰慕贊歎貴妃美貌的意思!贊歎她超凡脫俗,這就是了!”
趙廷美苦笑,望向冷羿,意思是讓他不要跟孩子一般見識。冷羿卻知道,這種場合如果不把對方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駁倒,那些文臣是很清楚,可是武将和不懂詩詞的嫔妃、王妃、公主之流,隻怕便會出去亂說,那時候可就麻煩了。
而且,宋朝就盛行臣子跟君主據理力争,包拯當初跟皇帝宋仁宗争辯,口水噴到皇帝臉上。寇準就是跟在場這位皇帝宋太宗争辯,直接把皇帝拽坐下。可見宋朝君臣之間還是比較随便的。跟何況跟自己争辯的,隻是一個二皇子而已。冷羿知道這一點,心中也就有了分寸。
當下,冷羿冷聲道:“這麽說,贊美貴妃就是死罪了?”<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以及随後兩首,乃是詩仙李太白當着楊貴妃的面寫下的這首詩,贊歎楊貴妃之美,賽過牡丹花,稱贊隻有天上的仙女才有這等美貌,便是神女、趙飛燕都自愧不如。以殿下看來,李白也是當面調戲楊貴妃,那唐玄宗該殺了李白才對了?”
趙元僖兀自強辯道:“他是直接贊美,你是表達傾慕,不一樣!”
“那白居易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不是傾慕楊貴妃到了極緻?唐朝皇室如何不将他治罪?”
趙元僖硬着頭皮繼續強詞奪理:“白居易那是……,那是……,那是以唐玄宗的口吻說的!”
“哦——”冷羿拖長了音調,“原來隻有白居易可以這樣做啊?”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嗤的一聲笑,随即又覺得不妥,趕緊收斂笑容,餘人看去,卻不知道是誰暗中偷笑。
隻不過,這一笑,把趙元僖笑得心虛了,冷羿這話雖然沒有明說,卻已經很清楚,既然白居易可以以君王口吻寫給楊貴妃,當然也可以允許冷羿以皇帝趙光義的口吻寫給花蕊夫人。他這麽說,衆文臣紛紛點頭,這樣理解,這首詩就可以理解成冷羿拍皇帝馬屁以他的口吻寫的暗中贊許花蕊夫人的詩詞。也就更能順理成章了。
冷羿把皇帝趙光義搬出來,二皇子趙元僖也就不能再說什麽,恨恨地扭臉過去不說話了。
花蕊夫人淡淡一笑,轉身對着皇帝趙光義福禮道:“多謝!”
剛才冷羿跟二皇子趙元僖鬥嘴的時候,趙光義隻是目不轉睛癡癡地望着花蕊夫人,他們說的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進他耳朵,直到花蕊夫人跟他福禮道謝,趙光義這才如夢初醒。
趙光義雖然是武将出生,卻也jing于文學。當然知道詩詞經常設定一些情節來表達作者的某種思想心懷。當不一定是詩詞字面本身的意思。料想冷羿知道自己對花蕊夫人一往情深,不可能跟自己這個皇帝搶女人,更不可能當衆這樣做,而且,趙光義知道冷羿深愛自己妻子卓巧娘,爲了給她治病,可謂費盡心思,不惜犯欺君之罪。不會第一次看見花蕊夫人就深愛上她,從先前他的表現也可以肯定這一點。所以。趙光義知道,冷羿這首詞隻是借用了男女幽會于元宵佳節這樣一個情節。來贊歎花蕊夫人而已。
現在,花蕊夫人居然因爲冷羿這首詞而向他道謝,這對趙光義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不由眉飛se舞,喜笑顔看。他知道,順着冷羿這話的意思向他道謝,分明是認可這首詩是冷羿以自己名義寫給她,正中下懷,趕緊拊掌贊歎道:“娘娘客氣了。朕常感歎娘娘高潔清雅,超凡不俗,隻是無奈才疏學淺,無法成句。現在冷愛卿幫朕說出了心裏話,把花蕊娘娘的不染凡塵的高潔描寫得那樣的令人難忘,真是好到了極處!嘿嘿嘿!”
他這麽一肯定,二皇子更是黑了臉。而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氣,便跟着贊譽起來,其中有真心的,當然也有不太服氣的。
冷羿知道。花蕊夫人這麽說,是幫了自己的忙。感激地對她笑了笑。
花蕊夫人也微笑瞧着他:“先生原來是深藏不露啊,失敬!以大人的詩才,當爲花蕊之師才是。花蕊先前可是班門弄斧了,還得好生向先生請教才是!”說罷,福了一禮。
冷羿趕緊還禮,聽她自稱名字,而不再使用高高在上的“本宮”,而且稱呼自己爲先生,可見她真心把自己當做學生姿态了。冷羿其實也就是抄襲後人的詩詞的本事,真要說什麽詩才,那是半點都沒有的,哪裏敢作人家的老師?忙不疊謙遜着。
花蕊夫人接着說道:“花蕊剛才的陋作與先生的大作相比,實在是不堪入目。先生能否以花蕊的口吻重寫一首,以作指教?”
趙光義目的就是讓花蕊夫人多留一會兒,現在聽她主動要求冷羿寫詩,正中下懷,喜道:“好主意!不過,冷愛卿剛剛寫了一首上佳之作,馬上又讓他寫一首相同題材的,而且還要以娘娘的口吻寫,隻怕一時半會寫不出,所以,這期限可以延長一些,不要再以一柱香爲限,就以今晚子時爲限如何?讓他子時前交卷。給他幾個時辰慢慢想,或許便會有上佳之作。”
花蕊夫人微微點頭:“那花蕊先回佛堂,子時再來受教。”說罷,轉身就走。
趙光義傻眼了,他想不到花蕊夫人會來這一手,趕緊朝冷羿使眼se。
冷羿忙道:“娘娘請留步!”
花蕊夫人站住了,沒有回頭。
冷羿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詩詞也是這樣,刻意地琢磨出來的,往往反而不如意,既然娘娘着急着回佛堂禮佛,那微臣就仍然以一柱香爲限,替娘娘寫一首詞。”
花蕊夫人慢慢轉身,望着他,有些驚訝:“不會太急?”
“常言說的好:長考出臭棋,我的本事有限,便是給我一年的時間,也未必能寫出一首讓娘娘滿意的詩詞來,還是趕緊的寫了交差,請娘娘指點爲好。”
花蕊夫人微笑道:“先生太謙虛了,既然先生如此才思敏捷,那花蕊就靜候佳作。”
趙光義眼看留花蕊夫人久一點已經不可能,那再留一柱香也是好的,趕緊的道:“來人!點香。——今ri是元宵節,大家熱鬧就好,猜謎吃酒都可以,不用都陪着,免得氣悶。”
衆人都笑了,特别是那些不懂詩詞的武将和王爺嫔妃公主們,對寫詩本來就沒有興趣,聽趙光義這麽說了,便散了開去,猜謎賞燈,有的武将圍在一起吃酒劃拳行令。這次受邀武将都是跟随趙光義兄弟征戰沙場的生死弟兄,所以也不拘束。
趙光義之所以讓他們随意,目的就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這樣,方便他暗中欣賞花蕊夫人。不用擔心被人發現的尴尬。
花蕊夫人依舊坐在她原先的座椅上,手持念珠,閉目頌經。
這下,趙光義更能夠肆無忌憚地欣賞她的美了。
冷羿當然又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文臣們已經被冷羿先前的那一首詞折服了,見他馬上又要寫一首,不僅都是以元宵爲題,而且還要以花蕊夫人的口吻寫,不由很是好奇,都想知道冷羿能否再寫出一篇上乘的佳作來。于是都靜靜等着。
跟上次一樣,直到最後一刻,冷羿才落筆,一蹴而就。幾乎是踩着點寫完了這首詞。
太子趙元佐搶先拿過冷羿寫的詞,讓大家都安靜了,然後朗聲念道:
去年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衫袖。
冷羿抄襲的這首詞,是宋代女詞人朱淑真(一說是歐陽修)的傳世名篇。是脍炙人口的描寫元宵節的佳作。
太子念完,自己都呆住了,望着冷羿,半晌,才怔怔道:“你居然在兩柱香的工夫裏,便寫出兩首如此美妙的佳作,若不是親眼目睹,打死我都不信!”
趙廷美拊掌贊歎道:“果真又是一首絕妙好詞!冷大人這詞,用誰都能懂的普普通通的詞句,把花蕊娘娘對先皇的思念之情寫得是那樣的真摯感人。這樣的返樸歸真的詞句,更顯現出冷大人的高絕的詩才!佩服!”
因爲這一次,花蕊夫人已經說明了讓冷羿以她的口吻寫的詞,所以也就不存在犯忌的問題。一衆文臣個個贊歎,連先前對冷羿有些不服氣的人,此刻都不得不暗自佩服。
花蕊夫人卻是呆住了,在旁人看來,這首詞是寫花蕊夫人懷念先皇趙匡胤的,但是,她自己卻把它理解爲懷念自己的亡夫孟昶的。這首詞描寫的場景,便是她跟孟昶經曆過的。曾經的歡笑不斷地回蕩,牽系的伊人卻在天上。因爲思念,淚濕chun衫,這不是自己現在最生動的描寫嗎。
花蕊夫人心中酸楚,不由怔怔地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