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龍等人本得知信衆前來,心中欣喜不已。他知道,一旦泉州百姓鬧起來,方子安這幫人便死無葬身之地了。而且事後自己還有理由搪塞,說是方子安等人來到泉州作威作福激起民憤,故最終爲憤怒的百姓所殺,跟自己沒有幹系。到時候死無對證,朝廷怕也隻能不了了之。自己再承諾安撫百姓,朝廷搞不好還要表面上嘉獎自己也未可知。
但是,他眼巴巴的等了半天,本以爲大批百姓沖來,形成混戰局面,自己的私兵可以乘機從腹背偷襲得手。誰能想到,等了半天,等來了鄭伯安慌慌張張的來禀報說,百姓們又撤走的消息,這叫鄭志龍驚愕半晌,不知所措。
方子安等人回轉身來,準備完畢,開始了第二輪的進攻。
府門前的大火已然熄滅,雖然确實起到了阻敵的效果,但是那其實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舉措。之前爲了阻敵,手下人一下子傾倒了三四桶珍貴的火油,全部潑灑在門前的台階上,火勢确實不小,但燒着燒着便不對勁了。
門樓上熱氣蒸騰不能站人倒也罷了,台階兩側的兩個犀牛石雕在烈火的灼燒下開始崩塌,碎裂成一堆滾燙的石頭。借着是三地面的石階也開始崩塌,然後是兩側的門柱開始崩裂。這些都是青石和花崗石所壘砌的。石頭尚且如此,更何況兩扇大門了。
鄭家的大門是鐵皮銅釘加上夾層裏的厚木闆組成的,後方加上橫向的鐵門栓和十幾根頂門柱,可稱堅固厚實。但在大火的炙烤之下,鐵皮開始變形,内裏的堅固的木闆開始碳化,兩扇大門呈現不規則的扭曲形狀。本來平直堅固又氣派好看的大門現在像個老太太的門牙一般扭曲裂開。
鄭家私兵發現這種情形禀報鄭志龍的時候,方子安的第二波沖鋒已經開始。這一次,沖車由兩輛大車串聯組成,這樣可以将撞錘接的更長,從而遠離灼熱的門廊和門樓上可能再次潑下的火油。數十名士兵在方子安的帶領下推着沖車突進,東宮侍衛兵馬如之前一般用兇猛的弓箭壓制,掩護沖車前進。在距離大門三丈之外,沖車停了下來。長長的原木開始伸展,就像半挂卡車一般,下邊因爲有平闆大車的支持,所以原木雖有丈許懸空在外,卻并不影響。直到夠到了大門的位置,兩輛平闆車才将固定了位置。
鄭志龍等人幾乎是毫無辦法的目睹着下方這幫人在眼皮底下的操作。鄭志龍終于意識到,今日怕是難以善了了。在撞擊聲響起的時候,鄭志龍沉聲下達命令。
“所有人,準備死戰,他們若是沖進來,咱們便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我宣布,你們殺一人,我賞銀一千兩,隻要你們把他們殺光,我保證你們個個都是身家殷實,從此不愁吃喝,下半輩子活的逍遙自在。”
衆私兵有的沉默,心想:他們沖進來,我們還有命麽?能打得過他們麽?命都沒了,銀子何用?
當然有的人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到目前爲止,他們并沒有遭受多少傷亡,倒是之前對方進攻被己方射殺了不少,可以說是占據上風的。對方就算沖進來,人數也不占優勢。殺一個賞一千,不用多,殺個三五個,下半輩子便可以衣食無憂了。三五千兩銀子足夠下半輩子的活的自在了,畢竟這麽多銀子可是普通人要積攢個二三十年的積蓄。“鄭老東家放心,來多少殺多少。必叫他們有來無回。”有人高聲叫道。
“好!看你們的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時候便是展示你們的本事的時候了,我會跟你們一起作戰,戰鬥到最後一刻。”鄭志龍大笑道。
鄭志龍轉過身來,拉着鄭伯安到一旁低聲道:“伯安,你速去後宅,收拾好金銀細軟,後角門的馬車準備好,咱們得走了。”
鄭伯安驚愕道:“走?爹爹,咱們往哪走?不跟他們決一死戰了麽?”
鄭志龍苦笑道:“死戰?局面如此,拿什麽死戰?得逃出去了。讓這些人替我們擋一會,我們得逃。逃出東門去碼頭坐船,咱們去琉球安身。琉球我鄭家也已經有了基業,到了那裏,假以時日還是能翻身。這裏待不得了。”
鄭伯安沉默片刻,點頭道:“好吧,聽爹爹的。”
鄭志龍道:“我先走回後宅,你瞅個空子走,别教這些人發覺了。對了,一會你去将院子裏獸欄的二十幾頭獅虎熊豹全部放出來,嘿嘿,得叫他們嘗嘗猛獸的厲害。越亂越好,越亂我們便能逃走。”
鄭伯安啞聲道:“好,那伯平怎麽辦?還在他們手裏呢。”
鄭志龍歎息道:“伯平麽?隻能怪他命不好了。此刻我們自身難保,還怎麽救他?隻能求主保佑他,少受些苦楚吧。死後上天堂,得大圓滿。不要多言了,門要破了。”
……
沖車一下下的撞擊着大門,那大門已然被撞的七歪八扭,雖然裏邊的木頭已經成了焦炭,但是大門内襯的鐵條太多,網格狀的鐵條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撞斷。即便已經被撞擊的往内凸起,大門的形狀也已經不成爲門了,但還是沒有洞開。
門樓上的鄭家私兵破罐子破摔,将火油不斷的傾倒下來,雖然已經無法燒到人,但是原木前端全部着了火,像是個巨大的火炬一般。随着一下下的撞擊,火焰四散飛濺,地面上到處是散落的火苗。
馮一鳴往門樓上射了幾隻爆裂箭,炸傷了對方好幾人之後,他們才消停了下來,不敢再露面傾倒火油和投下雜物。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數十次猛烈的撞擊之後,轟隆一聲響,大門終于轟然倒塌。煙塵四起中,方子安啐了口吐沫,罵了一句髒話。這鄭家大宅居然讓自己和馮一鳴等人忙活了一晚上,實在是讓人惱火。
“沙包鋪路,墊樹鋪路。”方子安大聲喝道。
衆人早就等着這一刻了,後方大量人手扛着泥沙包,搬着樹木門闆等物沖上前來。鄭家私兵也不放箭了,忙着撤下牆頭,他們知道再留在牆頭便連退路都沒了。道路很快鋪好,方子安帶着沈菱兒雷虎等人一馬當先沖過熱氣蒸騰的門口,沖入大院之中。與此同時,東宮侍衛們也分數路攻上牆頭沖入院子裏。
大院裏,撤下牆頭的鄭家私兵們沖上前來,一時間殺的昏天黑地亂七八糟。
方子安帶沈菱兒等人一路往裏殺,眼睛卻四下搜尋鄭志龍父子的蹤迹。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心想:這父子兩人定是趁混亂逃往内宅了。于是乎不管周圍私兵的糾纏,殺出一條血路往大廳方向沖去。當沖到大廳不遠處時,猛然間前方一條黑影竄出,發出低沉的嘶吼聲,吓了方子安等人一跳。“是大蟲!這院子裏有大蟲。應該還有其他的猛獸。”方子安立刻反應了過來,大聲叫道。
這時候,周圍暗影處也傳來了各種嘶吼之聲,數十隻被放出籠子的猛獸一開始還被巨大的喊殺聲驚的不敢現身,都躲藏在陰暗處。但當它們對喊殺聲習慣了,且已經發現無路可走時,獸性爆發,便一個個竄了出來。不僅方子安這裏有,其他地方也傳來了他們的嘶吼聲。
猛獸們雖然是馴養的,但此刻它們已經受驚了,且退無可退。一時間兇性大發,對着人開始進攻。兩邊士兵正打的歡,冷不丁有猛獸沖出來不管雙方,見人就撲,這下子真是亂的不可開交。到處是猛獸的吼叫聲,人的驚呼聲以及兵刃的交擊之聲。
方子安等人面前的是一隻斑斓猛虎,瞪着銅鈴般的眼貓着腰在前方貓着。方子安剛要說話,就見雷虎猛然沖了上去。那老虎見有人逼近,蹲低身子猛然竄出,撲向雷虎。
“小心,雷兄弟。”方子安叫道。
雷虎站在那裏,手舉狼牙棒對着撲來的老虎便揮了下去。噗通一聲,吼叫聲戛然而止,那老虎将雷虎撲倒在地,衆人大驚忙沖上去救時,卻見那老虎翻了個身滾在一動不動。
雷虎從地上爬起來,摸摸臉上的血罵道:“這畜生,俺差點被它壓死。”
方子安叫道:“你沒事吧。”
雷虎道:“在俺面前,豈有它撒野的餘地?俺一棒子打碎了它的腦袋。”
方子安等人查看那老虎,果然是額頭處血迹斑斑,頭骨被打的稀爛,不僅暗暗咂舌。雷虎那一棒子力道強勁,隻一下便将老虎的頭打爛了。
“厲害啊。”方子安贊道。
雷虎洋洋自得。沈菱兒難得打趣道:“雷虎殺了老虎,都是虎。”
方子安和雷虎哈哈笑了起來。
“還有沒有?俺再去打殺幾隻。”雷虎上了瘾頭。
“莫去了,這些野獸是鄭志龍放出來的,那是想拖延時間,他們這是想要逃了。不能讓他們跑了,快進内宅搜索。”方子安沉聲道。
一群人脫離院子裏的戰鬥,徑自沖向後宅。後宅之中一片混亂,女子哭叫聲到處傳來。婢女們慌慌張張的到處亂走,抱着包裹的,抱着孩子的,一片混亂。
“鄭志龍在何處?說。不然砍了你。”雷虎一把抓住一名飛奔的婆子喝道。
“别殺我,别殺我,我隻是個澆花掃葉的婆子,我不該趁亂想來拿點東西的,我不拿了便是,饒了我。”那婆子叫道。
衆人這才看到她手裏抱着一個包裹,裏邊有一些绫羅綢緞的衣服露了出來。這才明白原來這是後園澆花的婆子,趁亂來想弄些值錢的東西。看來這宅子裏的人都在乘機偷東西跑路,那說明鄭志龍父子恐怕已經跑了。
“我們不追究你,那鄭志龍父子住在哪裏?還在宅子裏麽?”方子安喝道。
“他們……早跑了,連老夫人和夫人都沒帶,這不,老夫人和夫人在後宅大哭呢。他們父子從後園角門坐馬車跑了。這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
“追!”方子安大聲喝道,打斷了那婆子的感慨,果然這父子兩跑了。甚至連他們的妻妾都棄之不顧了,可真是心狠手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