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鄭伯平再次來到棋盤園拜訪方子安。方子安昨夜睡的有些晚了,鄭伯平到來時方子安尚自摟着秦惜卿在房中高卧,接到禀報後不得不起身來穿衣。秦惜卿卻不肯一起去了。
“方郎自去應酬吧,我身子倦怠,不想去了。”秦惜卿道。
方子安微笑點頭,他知道秦惜卿當然不是身子倦怠,他是怕自己多心。當年這個鄭伯平化名蒲公子可是追求過她的,秦惜卿自然不肯讓自己心中有梗。但其實方子安卻根本不在意這件事。想當年秦惜卿名滿東南,不知是多人人垂涎夢想的對象,光是臨安城便也不知有多少追求者,若是自己吃這種幹醋,豈非已經成了醋壇子了。
不過方子安也不願勉強,秦惜卿不想去,那便不去好了。這段時間也确實勞累,讓她多歇息一會也好。于是穿衣洗漱出房,讓沈菱兒留下來陪着秦惜卿,自己則和趙剛等幾人前去和鄭伯平相見。
前廳之中,鄭伯平正坐着喝茶。他似乎偏愛白袍子,今日穿得又是一襲繡着金絲花朵的白袍。見到方子安,鄭伯平起身見禮。
“方大人,有禮了。昨夜睡得好麽?”鄭伯平笑道。
方子安點頭道:“很好。你這園中靜雅舒适,我自臨安南來半個多月,昨晚睡得最香甜。”
鄭伯平呵呵笑道:“那當然,龍涎香的功效可不是浪得虛名。”
方子安一怔,驚訝道:“你是說我昨晚睡得好是因爲龍涎香之功?”
鄭伯平點頭道:“恐怕是有幹系的。方大人是貴客,我命陳青竹晚上給大人點上龍涎香助眠,龍涎香安神靜心,那可是香料中最名貴的,自然是物有所值。”
方子安心中不但驚愕,甚至有一絲恐懼。自己其實已經吩咐了趙剛等身邊人小心戒備。晚飯時沈菱兒甚至在喝的酒水和吃的飯菜裏用銀簪試毒,可誰能想到香爐裏點的香片卻根本沒注意到。怪不得昨晚覺得房中香味有些不同,秦惜卿還說了一句‘鄭家還真是奢侈,用這麽名貴的香片’。自己當時并未在意。
其實用什麽香方子安倒是覺得無所謂,關鍵是鄭伯平看似随意的提到這一點則無異于是在警告自己。方子安能感覺到鄭伯平話語中那種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威脅。倘若昨晚那不是龍涎香而是迷香,又或者是什麽其他能傷害人的香片,豈非自己這些人已經全軍覆滅卻不自知了。
“哈哈哈,真是有心了。方某真是受寵若驚啊。早聽說龍涎香名貴之極,安神定心,對人有極大的好處。味道更是清雅馥郁,我卻從未用過。誰能想到昨晚聞到的便是龍涎香的味道。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呢。”方子安大笑起來。
鄭伯平笑了,眼神中帶着淡淡的鄙夷。這個方子安居然連龍涎香都沒用過,跟個土包子一樣。
“方大人喜歡的話,回頭我送你一些。不過這東西不太容易得,南海鲛人取得不易,番國也不多,每年我鄭家所得甚少,朝廷和各地豪門大戶之家需要的也不少,所以隻能送大人一小包。多了,卻也有心無力。”
方子安連忙道謝道:“好好好,别說一小包了,一勺香粉也是可以的。我知道這東西名貴的很,多了我也不敢拿啊。哈哈哈,先行謝過了。”
鄭伯平笑着點頭,眼中的鄙夷更加的明顯了。此人不但沒見識,而且是個貪婪的家夥。自己隻是客氣客氣,誰知道他居然連推辭的話都不說,直接便接受了。
“方大人客氣了。咦?惜卿小姐怎地沒一起來?”鄭伯平探着頭朝廳外看。
“鄭東家,内子在房中歇息,便不來見客了。鄭東家莫非有什麽話要帶給她?本官可以代勞。”方子安微笑道。
鄭伯平忙擺手道:“沒有沒有,隻是問問罷了。不來也好,在下正好陪着大人去園中逛逛,女眷跟着反而不太方便。”
方子安笑道:“不方便?莫非有什麽男人才能瞧的東西麽?”
鄭伯平呵呵一笑道:“大人可知道我鄭家這别院爲何叫棋盤園麽?”
方子安搖頭道:“這你可問住我了,莫非這園子是按照棋盤的形狀造的?”
鄭伯平道:“大人猜對了一半。園子并非按照棋盤的樣式建造,但園子裏确實有棋盤,而且……有棋子。”
方子安笑道:“那也尋常,棋盤棋子誰家沒有?我雖不善黑白之道,但我書房裏倒也有一副象牙圍棋。”
鄭伯平笑道:“我這裏的棋盤棋子跟大人的棋盤棋子是不一樣的。我這裏的棋子也不是象牙做的。而且大人說的是圍棋,我說的是象棋。大人平素下象棋麽?”
象棋這種遊戲在大宋已經很普及了,圍棋太過複雜,象棋則簡單易學些。所以普通百姓都會象棋,隻是在文人雅士看來,下圍棋才是高逼格。方子安對于棋道一竅不通,圍棋象棋都沒興趣。
“不下。有那功夫,我還不如聽聽曲詞,逛逛街呢。下棋太無聊了,我不喜歡無聊的玩意兒。”方子安道。
鄭伯平笑道:“我敢保證,我這裏的棋不無聊。走,我帶大人瞧瞧去。咱們或許可以下一盤。”
方子安笑道:“左右無事,便去瞧瞧也不錯。”
兩人出了大廳往後園行去,一直往裏邊走,庭院越發的精緻。直到進了一個很大的花園,這裏更是比外邊的景色更好。涼亭假山,小橋流水,曲徑回旋,不知通向何處。方子安暗暗咂舌,以此刻行走的距離,這座棋盤園的占地面積起碼是個四進的大宅子的面積。占據了這麽大的面積修建的還隻是個别院,鄭家可真夠奢侈的。
轉過幾道回廊,走過假山後的小徑和花木蔥郁的景緻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綠油油的草坪出現在眼。草坪的兩端是兩座高高的假山,上面各有一座精美的涼亭,一座涼亭是紅柱紅瓦,另一個則是黑頂黑瓦。
“方大人,到了。大人選擇去哪個涼亭?”鄭伯平笑道。
方子安撓頭道:“怎麽個意思?我都迷糊了。選涼亭作甚?”
鄭伯平也不解釋,笑道:“大人是客,紅先黑後,大人去右邊的亭子裏去吧。”
方子安道:“怎麽?當真下棋麽?那亭子裏有高手,我都說了我不下棋的。”
鄭伯平笑道:“大人去了便知,保管讓大人玩的開心。”
方子安呵呵笑道:“神神秘秘的,跟你這個人一樣。你們鄭家人都跟你一樣神神叨叨的麽?”
鄭伯平愣了愣,笑道:“大人怎知我鄭家人神神叨叨?”
方子安笑道:“不知道,隻是一種感覺。你鄭家這麽有錢,在泉州搞了這麽大家業,我們在臨安城裏居然都很少聽到你們鄭家的事,頗有些奇怪。或許這便是我有這種感覺的原因吧。”
鄭伯平微笑道:“我鄭家不過一介商賈罷了,臨安城裏都是大人物,我們算的了什麽?大人,咱們還是下棋玩吧。”
方子安擺手道:“好好好,二東家非要我去下棋出醜,那我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去那邊亭子裏了,你可要告訴那些高手,手下留情,别讓我輸的太慘。”
鄭伯平微笑道:“大人放心,不會輸的。大人應該會很開心才是。在下會讓大人終生難忘。”
方子安跟随一名仆役走向東首的那座涼亭之中,涼亭裏并無什麽高手在等待自己,石桌上擺着點心茶水,卻連一個棋子都沒有。方子安不知其意,也懶得去多想,索性坐下來喝茶吃點心。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吃早飯,本位鄭伯平會陪着用早飯的,結果這厮非要帶自己來下棋,真是莫名其妙。
“準備好了麽?”鄭伯平的聲音在對面的黑頂涼亭之中高聲響起。
“二東家,準備好了。”有人高聲答道。
“那還不開始麽?開棋。”鄭伯平喝道。
方子安心中警惕起來,聽起來倒像是要幹什麽大事似的。莫非要對自己不利?正想着,猛聽得鑼聲響亮,從側首回廊之中,一瞬間有數十人沖了出來,一半人紅衣紅裙,一半人綠衣綠裙,竟然是數十名身材婀娜多姿,皮膚白皙相貌美麗手持鬥笠的女子。
那些女子嬌呼着沖到草坪上,也不見她們怎麽動作,草坪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棋盤。橫平豎直,泾渭分明,一半是綢帶鋪就一半是黑綢帶鋪就。中間寫着楚河漢界四個大字,卻是事前便寫好擺在那裏的,上面的草皮掀開便顯露了出來。
下一刻,随着鑼聲再起,所有的女子發出整齊的嬌叱聲,将手中的鬥笠戴在頭頂上。站在涼亭上的方子安看得真切,那些鬥笠頂上都寫着大字,自己這半邊是紅字,那邊的是黑字。寫的都是‘車馬炮将士象’這些象棋棋子的名稱。方子安到此時豈會不明白這是何意?這是以美女爲棋子,下的不是棋盤上的棋,而是活色生香的美女棋。難怪鄭伯年說自己肯定喜歡,這種玩法方子安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方大人,你是紅方,可以先行棋。”身旁的仆役低聲說道:“大人隻需喊出如何行棋,下邊的棋子便會按照大人的吩咐走棋。”
不用解釋,方子安也知道怎麽做。方子安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棋盤,猛然喝道:“炮二平五”
旁邊的仆役一個趔趄差點暈過去。在象棋對弈之中,炮二平五是最爲無理的一種下法,俗稱當頭炮。這一步棋上來便是瞄着對方帥位,是極爲兇悍的下法,也是漏洞最多的下法。一般新手才會這麽幹,或者是最爲無禮之人才會走這一步棋。
不但仆役有些混亂,下邊頭頂炮字的紅衣妙齡女郎也有些混亂。她們還從未經曆過有客人上來便架當頭炮的。
“怎麽不動彈?”方子安喝道。
“行棋!”仆役大聲喝道。
咚咚咚的鼓聲之中,站在二号線位位置的紅衣女郎動了。長裙飛舞之間已經到了五号位置。對面涼亭上,鄭伯平将一句咒罵壓在了肚子裏,面對這一無禮的下法,隻得微笑加以回應。
方子安的棋力一般,但是在接下來的對弈之中卻步步緊逼,下出各種無理的招數。兌子換子一般象棋高手除非覺得有利才會這麽做,但他卻逮住機會便兌子,看着己方紅衣女郎飛身上前跳舞一般的将對面的綠衣女郎推出棋盤,他在涼亭上哈哈大笑。
鄭伯平本來因爲當頭炮那無理的招數而打算好好的修理一番方子安,但随着棋局的進行,自己的棋子一個個的被兌光,形成了難以緻勝的殘局,心裏氣的要命。象棋的一種下法便是和高手兌棋,當棋盤上的棋子少到了一定地步的時候,就算比對方多出一兩個大子也最終難以取勝。方子安采取的便是這種無賴的下法。隻要有機會便一定會兌子,開始的時候鄭伯平并沒有意識到,當他意識到之後有意識地避免兌子的時候,方子安卻又不惜用兩子兌換一子,甯願吃虧也要兌子的戰法。到最後鄭伯平剩下兩枚大子一炮一馬,但方子安雖無大子,但是士相齊全,那已經是很難取勝的局面了。更何況方子安還留了一卒在對面二号位巡河遊弋。無奈之下,鄭伯平隻能接受和棋的命運。
方子安哈哈大笑着從涼亭上下來,鄭伯平也忍住心中的惱火帶着優雅的笑容迎接過來,兩個人在棋盤中間相遇。
“哈哈哈,果真是好玩,鄭東家,你們有錢人真是會玩。哪裏找這麽多漂亮姑娘來當棋子的?”方子安笑道。
“大人,隻要有銀子,棋子還不多得是麽?大人玩的開心麽?”鄭伯平道。
方子安連連點頭道:“開心,開心。實在太開心了。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這些美貌年輕的女子當棋子,真有些暴殄天物了。”
鄭伯平微笑道:“隻要能讓大人覺得開心,便不算暴殄天物。她們本就是用來娛人的。不瞞大人說,來我棋盤園玩過的人都覺得很好玩,很滿意。”
方子安道:“很多人來這裏玩這種棋麽?”
鄭伯平笑道:“也不是很多,要看來的人有沒有資格玩。福建路制置使大人來玩過,福州知府來玩過,還有不少朝廷和地方上的官員來玩過。總之,不是想來玩的不少,可是能玩到的不多。”
方子安緩緩點頭道:“那我可太榮幸了,意猶未盡呢。”
鄭伯平微笑道:“大人還想玩麽?事實上棋局還沒結束呢。大人,适才那三十二枚棋子都住在後面的紅樓上。每個人住一個單間。大人适才有沒有看上的棋子?可以上紅樓按照門牌上的号牌找到她,繼續這場棋局。”
方子安一愣,點着鄭伯平的鼻子膩聲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懂了,我懂了。”
鄭伯平也呵呵笑了起來道:“方大人真是聰明的很,一點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