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等人見到方子安都開心的很,進了院子一陣叽叽喳喳的鬧騰,把個甯靜的衙門院落弄的吵吵鬧鬧。那些本來正在做事的官吏文書們都皺着眉頭探出頭朝院子裏瞧,心道:新來的這位方大人怎地帶了這麽多粗鄙之人前來了,這以後豈非要天天沒個清淨了。
衙門西側有個雜院,是庫房和對方雜物之處,正好作爲稽查大隊的駐地。隻需收拾清理一下便好。當下方子安和趙剛帶着人去收拾雜院,安頓稽查大隊。蔣政等人陪了一會兒,方子安告訴他們自去忙碌,有事自會去請他們來,打發了他們。
“大人,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就算不當大官,咱們消防軍衙門多自在?何必跑到這小衙門來受罪?這樣的小衙門有什麽前途?真是不懂大人怎麽想的。”趙剛忙的一頭汗,忍不住抱怨道。
方子安道:“你自己非要跟着來的,本來你可以在消防軍衙逍遙的。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回消防軍衙門去還是可以的。不必跟來受罪。”
趙剛忙道:“我可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大人何等樣的人物,立下不世之功,卻來這種地方消磨時光,着實讓人費解。”
方子安笑道:“你當這是小衙門麽?市舶司衙門看起來似乎很小,但是内有乾坤你知道麽?咱們消防軍衙不過一千多人,看上去遍布全京城,人好像不少的很。然而,咱們除了打打雜救救火救救災之外,可也并沒有什麽大出息。你不過是留戀兄弟們在一起的快活時光罷了。但這市舶司衙門可不同。管着全大宋的海外貿易和各大船行。臨安、泉州、廣州三處市舶司衙門,下邊的船行便有數十家,所轄出海貿易的船隻近千艘。每年從海外貿易的貨物總價巨大,養活着相關從業人員數十萬。另外,還掌管着番國商賈前來貿易的相關事宜。這麽一個大衙門,到你嘴巴裏,變成了一個沒前途的小衙門了?”
趙剛楞道:“啊?這麽厲害?”
方子安笑道:“傻了吧。咱們大宋的陶瓷茶葉漆器絲綢布匹等物的出口番國,番國的象牙香料馬匹等等,進出口的貨物達到幾百種。每年貨物貿易總價五六千萬兩之巨,産生利潤達千萬兩銀子銀子。由此帶動商鋪碼頭造船伐木工匠制衣珠寶等等各行業的人員貿易,衍生出巨大的貿易制造鏈條。不誇張的說,市舶司這個衙門所相關的行業波及大宋幾百萬人口,養活幾十萬人還是我保守的估計呢。”
趙剛撓頭咂嘴道:“哎呀,那要是這麽說,确實是我孤陋寡聞了。原來這是個如此巨大的衙門啊。難怪大人要來。原來大人早看穿了這個衙門是如此的龐大,也是個肥的流油的衙門啊。”
方子安笑道:“肥的流油是不錯的,不過我來這裏倒也不是看中其中的利益。我大宋光喊着中興,北伐,收複河山這些口号。但是這都是需要真金白銀去支撐的。我來是想做些實事。你想想,這麽龐大的衙門和相關的利益,朝廷去年隻從中取得了七十萬兩銀子的稅收,這正常嗎?”
趙剛訝異道:“五六千萬兩的貿易總額,朝廷隻得到七十萬兩的錢稅?這未免也太少了吧。”
方子安笑道:“按照十取一的比例,起碼也得五六百萬兩銀子的稅收。就算再寬松些,二十取一,也得有兩三百萬兩銀錢入賬。這裏邊有些銀子不知了去向,而且數目不菲。市舶司衙門裏,船行商賈之間,一定有着秘密的利益鏈條。偷了本該上繳國庫的稅銀入了自己的口袋。我敢斷定,這裏邊有一堆大老鼠啊。”
趙剛恍然道:“原來……原來大人是要來整饬這個衙門的啊。那我這個稽核大隊長……”
“你會大有可爲。我特别請求設立稽核大隊,目的便在于此。稽核大隊雖然隻是市舶司所屬内部執法之兵,但你們的權力可大了去了。而且若有必要,随時可擴大規模。這才是真正的權力,而不是去救救災,救救火,平時便什麽都不能參與了。趙剛,你想跟着我做些事情,那麽恭喜你,你的選擇對了,後面的日子,一定很充實,很精彩。明白麽?”方子安呵呵笑道。
趙剛咂嘴點頭道:“我就說嘛。大人這般人物,怎麽會屈就這樣的地方。卻原來内有乾坤,有這麽多的内情。莫非是朝廷特意跟大人商議好的,要大人來整饬這個衙門?”
方子安搖頭道:“那也不是。一方面做些具體的增加對的大宋稅收的事情才是實現大宋中興的正确做法,而不是喊口号。另一方面,我的制造局從事的也是跟船務海貿相關的事情,我也想發展壯大一下。”
趙剛嘿嘿笑道:“原來大人也是存了私心的。”
方子安笑道:“我這叫公私兼顧。制造局可不是爲了掙錢。我掙錢的目的不是單純爲了享受,而是制造局的研發需要大量的資金推動。有很多東西現在想法有了,圖紙有了,但是需要大筆銀錢去制造打磨,反複實驗。而這些東西在未來将是讓大宋淩駕于世界之上的東西,是關乎大宋存亡的東西,是關乎人類進步發展的東西。那是一定要盡快的弄出來的。”
趙剛呆呆道:“我不太懂大人在說什麽。”
方子安笑道:“不懂就對了。你隻記住,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而非眼前的苟且。”
趙剛撓頭,更是不知所謂了。
……
連續數日,方子安埋沒在卷宗的海洋裏。臨安市舶司是總衙,有着全大宋海貿船行的全部數據和貿易狀況的卷宗。大宋朝廷南渡時市舶司經過改制個搬遷,但即便如此,到現在爲止也有幾十年的數據可以查閱。雖然未必很全面,但基本上可以窺見大宋南渡之後海貿發展的概況。
事實上大宋的海貿一直沒有中斷過,北方戰火連天,大宋風雨飄搖之時,南方的船行照樣出海去番國貿易。在南渡之初,市舶司的錢稅收入一度成爲非常穩定的财政稅收的來源。紹興初年,大宋的錢稅收入隻有一千萬兩,但是市舶司便貢獻了五十萬兩。一個行業能貢獻整個朝廷稅收的二十分之一,那已經是很龐大的數字了。這其中還不包括衍生的造船業商貿業等等的稅收。打個比方,一艘海船出海貿易,市舶司收取的隻是其貿易貨物總價的抽成。但是這艘大船之前的制造,維修,船上的船工,碼頭上搬運的工人,貨物到港後分銷的利潤,這些統統都是衍生的利益。這些環節,朝廷也是能收到錢稅的。隻是沒有算入市舶司錢稅收入之中罷了。但對于大宋總體稅收的貢獻顯然不止于明面上的數字。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大宋财政從當初的一千萬上升到了每年歲入五六千萬兩。而市舶司這幾十年來也發展壯大了不少。可是方子安看到的卻是市舶司對财政的貢獻卻沒有增加多少。對于一個行業規模翻了數倍,貨物進出口總額翻了十幾倍的情形而言,這明顯是不正常的。去年收繳七十萬兩,開什麽玩笑?貿易總額六七千萬兩呢,銀子去哪裏了?而且這麽大的貨物貿易,市場上的番國貨物卻并不普及,價格依舊高昂的離譜。這又是爲什麽?
不過方子安遇到了一個小小的尴尬事。自己的制造局也幹着走私海外貨物的營生,利潤極爲豐厚。這少了的稅款恐怕也有自己的一份子。但是自家兩艘船能有多少貨物?而那些大船行數十條船隻船隊的出海,都是公開的正規的取得了市舶司許可的出海貿易的資格的,剔除走私的部分,還是對不上号的。這裏邊的貓膩是很明顯的。
越是查閱下去,方子安便越是笃定這裏邊有巨大的利益被侵吞。數量絕對大到超過想象。
在方子安查閱卷宗的這些天,蔣政等人倒是極爲積極的配合。他們忙前忙後,殷勤伺候。可是,私下裏相互的眼神之中總是閃爍着些什麽。問的話語裏似乎總是試探着些什麽。方子安和他們倒是和氣的很,每天正常準時來去,也不多說什麽話。但越是如此,蔣政等人的慌張便越是明顯。
這一日臨近傍晚時,方子安将蔣政叫到了公房之中。
“蔣大人,明日開始,不必送卷宗來了,這些日子,我看得頭都大了。這比我讀書時候看那些浩如煙海的詩書累多了。我本以爲這是個清閑的衙門,沒想到卻如此勞累。”方子安笑道。
蔣政道:“下官早說了,大人其實不必如此的。事情自有我們下邊人來做,大人隻需清清閑閑的喝喝茶乘乘涼便可以了。這些瑣碎的事情,大人何必親力親爲?”
方子安笑道:“我也想這樣啊,可是我食朝廷俸祿,自然不能屍位素餐,什麽都不幹。傳出去也不好聽啊。況且,我也發現了一些問題。”
蔣政心中一驚,忙道:“大人發現了什麽問題?可否告知卑職。若是有不當之處,卑職可責成整改,糾正錯誤。”
方子安點頭道:“那我就明說了。數字完全對不上啊。貿易額如此巨大,咱們的稅收按照比例應該翻了幾倍才是。這個問題蔣大人給我解釋解釋。”
蔣政忙道:“原來是這件事,下官早想跟大人主動解釋了,但怕打攪大人的思路。大人既然提出來了,下官自然要給大人解惑。不過這事兒說起來話長,恐怕要耽擱時間。這樣吧,大人自來衙門這麽多天來,卑職和其他幾位大人都想給大人接個風。不若今晚大人賞個臉,咱們去豐和樓一聚,一則歡迎大人履行市舶司,二則酒桌上也可好好的跟大人說說這裏邊的情形。”
方子安哈哈笑道:“這麽客氣作甚?怎麽好意思?”
蔣政笑道:“應該的,本就該給大人接風洗塵,不然别人會說我們不懂事的。大人賞個臉不?”
方子安想了想點頭道:“好,那便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