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後數日,方子安銷假去衙門報到。新任的官職是戶部侍郎,分管市舶貿易事宜,看上去是個閑職,但人人其實都知道這裏邊利潤豐厚,肥的流油。眼下這種情形,方子安選擇去管市舶司航運貿易之事,在某些人眼裏是爲了想撈一筆油水罷了。
方子安其實甯願他們這麽想。隻要他們這麽想,自己便安全了。或許對趙構和趙眘父子而言,自己遠離核心權力圈去市舶司可以讓他們真正的放心。他們會以爲自己的目的是去撈油水,更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并無大志,這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做法。古往今來很多聰明的臣子爲了保護自己,故意表現的貪财好色。其實也是一種手段。上位者最忌憚的便是那種不貪财也好色的人,因爲在他們看來,人之所欲無非權錢色,不貪錢色,則必有大志,那是可怕的。
湯思退特意在政事堂公房和方子安說了幾句話,表達了他對方子安要掌管市舶司的一種惋惜。方子安知道他是在惺惺作态,他其實心裏最高興。湯思退這個宰相可以說是撿來的,自己但凡有一點想要當的意思,都輪不到他。所以他表面上表示惋惜,心裏定是巴不得自己去做些閑職。
“方大人想做些閑職輕松一些,本官也能理解。市舶司其實也是朝廷重要衙門。朝廷每歲收入稅款中不小的一部分來自于市舶司收繳的稅銀。方大人管理此事,必會讓市舶之事更加的通暢順利,給朝廷增加大筆的收入。方大人,此番這一攤子事便全權交給你了,本官之後便不過問此事了。若有需要本官助力幫忙,盡管開口。但我想,也沒什麽可讓我幫忙的。”臨走之前,湯思退笑着說道。
方子安微笑點頭道謝,他知道湯思退的意思。這種閑職他自然沒有過問的必要。市舶司自己運轉了這麽多年,早已有一套自己的流程。自己管也罷,不管也罷,都是那樣。朝廷近年歲入近四千萬缗,市舶司所入不過七十餘萬,占比小的可憐。其實隻是蚊子腿的肉,對朝廷如同雞肋罷了。湯思退說的這些都是客氣話吧。
湯思退離開之後,方子安叫來下屬小吏陪同前往市舶司衙門。臨安市舶司總衙就在禦街中河大街躍馬橋西,和秦桧原來的相府隔着一條中河和禦街。方子安騎着那匹拉風的紅色高頭大馬,在幾名小吏的陪同下來到這裏的時候,衙門裏的七八名屬官已經在此相迎。
方子安下了馬,領頭的一名清瘦的官員忙帶着衆官員一起向方子安行禮。
“卑職等給方大人見禮,卑職蔣政,乃本衙提舉官,這幾位都是本衙屬官。這一位是馬全安,這一位是孫之道,是副提舉官,其餘幾位都是下邊的官員。”
方子安拱手點頭笑道:“原來是蔣大人,馬大人,孫大人。有禮有禮了。本人授命分管市舶司航運貿易事務,今後咱們便得一起打交道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豈敢豈敢,我等久仰方大人之名,得知方大人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之後,我等都激動萬分。今後我等必全力協助大人做事。一切聽從大人吩咐。”蔣政等人忙道。
方子安呵呵而笑,蔣政等人再客套幾句,引着方子安往衙門裏走。這市舶司衙門倒也有些氣派,這衙門看來是頗有些年月的老宅子,院子裏樹木蔥郁,樹蔭匝地,涼爽的很。進了前廳之前,方子安看到左首一道照壁上畫着一隻在波濤之中翻湧的巨龍,張牙舞爪的樣子甚是有些氣派。方子安不禁駐足多看了幾眼,發現照壁之前居然擺着香爐燭火等物,還擺着幾盤供品,不禁有些奇怪。
“這是作甚?照壁前擺供品香燭是何意?”方子安問道。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這是我們航運市舶司的規矩,應廣大船行之請在照壁上請人畫的這條龍王。咱們市舶司是關乎海外貿易的衙門,自然是希望出海的船行船隻都平平安安的不出岔子。海是龍王的領地,上供是求得平安之意。”蔣政在旁解釋道。
方子安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倒是有些意思。各行都拜祖師爺,咱們市舶司倒也确實該拜海龍王。畢竟從人家地盤上讨生活,自是要多多進貢。”
蔣政笑道:“是那些船行的掌櫃非要這麽做,他們說,咱們衙門是掌管他們船行生意的衙門,理當如此。卑職覺得這事兒也無傷大雅,便答應了他們。大人若是覺得不好,那便撤了就是。”
方子安擺手道:“大可不必。我可沒什麽想法,你們一切照舊。”
蔣政等人點頭稱是,陪同方子安穿過前廳進入二進公房之中。東首是方子安的公房,灑掃收拾的倒也幹淨整潔。周圍巨大的花樹蔥郁,窗口一株石榴樹開的正鮮豔,紅色的石榴花綴滿枝頭。
“大人的公房便是這裏了。下官在西首的公房,其他官員小吏在側首兩排廂房公房辦事。咱們是小衙門,也沒多少人。我臨安總衙上下官員以及差役不過三十餘人。大人您看,要不要将他們都叫來見個面?”蔣政道。
方子安擺擺手:“不必了,遲早都是要認識的。你且坐下,我對市舶司的事務是外行,很多事情不知道,蔣大人先跟我說說,告訴我咱們市舶司的職權和平日如何做事的。”
蔣政道:“好,卑職這便跟大人禀報。大人請坐,先喝點茶水吧。”
方子安點頭落座,蔣政命人沏茶送來,之後便開始向方子安介紹起了大宋的市舶司。
“咱們大宋市舶司有三處衙門。咱們這裏是京城總衙,其餘兩處一處是泉州市舶司,一處是廣州市舶司。其餘兩處市舶司歸于我總衙所管。泉州和廣州都是大港口所在之地,所以在那兩處設立市舶司,便于就近管理。”
“恩。也就是說。咱們總衙是管着泉州和廣州市舶司的。不消說,臨安事務必是由咱們來管,所以不必另設了。”
“大人所言極是,臨安本地的衙門便是咱們總衙這裏,并不另設立。設立地方分衙便是因爲泉州和廣州都臨海,碼頭也大,必須要就近設立分衙就近管理。大人想知道地方分衙的情形,召另外兩處的提舉官來詢問便知。”
方子安點頭道:“咱們衙門一年給朝廷上繳多少錢稅?”
“回禀大人,七十餘萬兩銀子。”
“才這麽點麽?朝廷一年财稅近五千萬,這麽點銀子可也太少了。”方子安皺眉道。
“不少了,七十多萬兩呢。 咱們隻是個小衙門罷了。”
方子安點點頭道:“咱們主要收稅費的條目是哪些?”
“禀報大人,大頭是船隻貿易歸來,咱們從中的抽水。我們的抽水标準是,船隻貨物價格的一成。每一船貨物都要交上一成的稅銀作爲海貿之稅。另外征收船舶稅,一般是三十取一。僅此而已。除了征收款之外。咱們還負責查勘貨物,我們有權利終止任何船隻出海的資格。還可稽核走私船隻,進行清繳。另外咱們負責還聯絡水軍護送,在免受水匪襲擾。這些便是咱們的大緻職權和做事的内容。”
方子安呵呵笑道:“聽上事兒挺多啊,咱們不是個清閑衙門麽?看來我是被人騙了啊,說是清閑衙門,我才來的。”
蔣政笑了起來道:“大人自可享清閑,這些事我們去做便是了。大人每日喝喝茶,轉悠轉悠便成了。這些事兒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這麽多年來,衙門自有一套運作的流程,倒也不用費力。”
方子安點頭道:“那倒也是。不過這一次我帶了些人來。我聽說咱們衙門人手比較少,稽核走私船隻貨物,緝拿走私人員時往往力有不逮,便是因爲沒有人手可用之故。所以,本官來上任,特地帶了些人手來。這時候應該到了吧,怎地現在還沒來?”
蔣政等人訝異的面面相觑,方大人居然還帶了人手來,本以爲他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不知帶了些什麽人來。
說話間外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有人飛奔進公房禀報道:“啓禀各位大人,外邊來了許多兵馬,非得進來。說是要找新來的方大人。你們快些去瞧瞧吧。”
蔣政等人聞言吃驚不小,心裏嘀咕着這方大人不會是犯了什麽事吧。前腳剛來,後腳朝廷便派兵馬來拿人?
方子安倒是拍了拍桌子笑道:“必是我的人到了,走,去瞧瞧。”
忐忑不安的蔣政等人跟随方子安出了衙門口,到了門口,蔣政等人都吓了一跳。門口烏壓壓的全是騎兵,足有一兩百人之多。領頭的是一名魁梧漢子,見到方子安連忙下馬行禮。
“大人恕罪罪,我等來遲了。适才去消防軍庫房拿了裝備物資過來,耽擱了些時間。”那魁梧漢子道。
方子安笑道:“來了就好。各位,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我市舶司稽核隊大隊長趙将軍。他本是本官在消防軍時的副手,這一回本官來到此處履新,他非得跟着一起來。于是我便向朝廷申請增加了正式的稽核大。從消防軍中挑選了一百三十名兄弟加入本衙。從此以後,咱們衙門裏可就熱鬧了。”
蔣政等人聞言驚愕不已。方大人還說他并不想改變衙門的現狀,但他一來衙門便多了個稽核大隊,而且都是清一色他的人,這想必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了。
那魁梧漢子正是趙剛。方子安決定離開消防軍衙來市舶司衙門的事情,趙剛和雷虎等人都是不理解的。消防軍上下也是心情不佳。趙剛本來是要升官的,方子安屬意讓趙剛接手消防軍衙,但趙剛非要跟着方子安走,纏着方子安要求方子安帶他一起去市舶司。方子安沒辦法,隻得跟湯思退說了要增加稽核大隊,帶着趙剛一起來到市舶司。雷虎得知此事也想來,但被方子安勸住了。消防軍必須是自己人掌管,趙剛離開,雷虎便被任命爲消防軍統制,這樣整個消防軍衙門其實還在方子安的掌控之中。而趙剛則如願以償,跟随方子安,成爲新城裏的稽核大隊的隊長。
蔣政等人心裏直犯嘀咕,稽核之事本來就是象征性的。那也是一條撈油水的财路,難不成這位新來的方大人帶來這麽多人手,是要動真格的?那是要堵死這條财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