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奄奄一息被擡到後方,秦禧等人哭天搶地,既爲秦桧也爲他們自己。他們知道,末路已至,今日必然無幸了。
秦坦看着秦桧躺在那裏,身子不斷的顫抖着。祖父躺在那裏,口中冒着血沫子,呼噜呼噜的艱難呼吸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自己養的一條惡犬。那隻惡犬是平日裏牽着在街頭耀武揚威恐吓他人的,極爲兇猛。直到有一天,那惡犬驚吓到了祖母,然後它便不得不被處死了。它脖子上被套上繩索吊了起來,仆役用木棒在它頭上猛擊了數下,放下地來的時候,那條狗便是軟綿綿躺在地上,嘴巴裏冒着血沫子,有出氣沒進氣的樣子。便跟秦桧現在的模樣差不多。
“怎麽辦啊?怎麽辦?我們都要死了。這個老匹夫,他害人啊。造反幹什麽?害了一家子啊。”秦禧大聲哭叫道。
他本是秦桧的夫人王氏那便的侄兒,被過繼到秦桧膝下爲子,這本來是他這一生最劃算的一次轉變,他也因此受益良多。但現在,他第一次後悔成爲秦桧的養子了。
秦坦怒目園睜,大聲喝道:“爹爹,你說什麽?這種時候你說這樣的話?你還是人麽?”
秦禧也怒罵道:“小畜生,就是你天天跟這老東西一起搞事情,搞的天下人都指着我們秦家脊梁骨罵。莫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誰。你當我不知道你是秦家的親孫子,是這老匹夫在外邊生的兒子所養?你和他一樣,一肚子不安分的壞水,現在好了,全部都得死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秦坦冷笑道:“你知道有如何?還不是憋着不敢說?這時候說出來又如何?卻也遲了。你非我秦家人,給我滾到一邊去等死。我卻要帶着爺爺去突圍了。所有人聽着,你們參與了此事,便無退路,想要活命便要沖殺出去,投降也是死,還不如拼死一搏。城門是我們的人,外邊州府官員很多是我們的人,沖出臨安城便是生路。都給我殺!”
秦坦說的沒錯,一些高級将領都是秦桧的爪牙黨羽,起兵便意味着沒有回頭路,投降也是要殺全家的,還不如拼死一搏。雖然不少叛軍開始投降,但還有不少死硬分子不肯投降,他們集中兵力開始突圍。兵馬聚集起來,倒也人數不少,有三四千之衆,在将領們的威脅和鼓動之下,直往廣場邊緣沖殺突圍。平叛兵馬人數雖衆,但四面合圍且重兵集結在東側和宮門方向,被叛軍集中力量往西側一沖,倒是節節後退,有被沖破圍籠的迹象。
秦坦大喜,吼道:“西邊是消防軍的兵馬,不堪一擊,往西邊猛沖。”
秦禧見突圍有望,拉着秦坦的盔甲下擺叫道:“坦兒帶上我們一起。”
秦坦冷笑一聲,擡腳将秦禧踹倒在地,罵道:“你非秦家人,我帶你作甚?來人,擡上爺爺一起沖。”
大量叛軍朝着廣場西側猛沖而來,西邊正是消防軍兵馬。方子安帶着兵馬堵在出口處,見秦坦等人猛沖而來,忙下令做好戰鬥準備。消防軍早已不是以前的防隅軍,自成立爲消防軍之後,名義上是救災防災救火的兵馬,但是方子安可是完全按照正規兵馬進行訓練的,裝備也進行了更新,已經有戰鬥的能力。
當下消防軍中數百弓箭手列陣準備,待對方沖到射程之時,箭支如雨激射而出,登時人仰馬翻,射殺不少。但叛軍沒有退路,秦坦和叛軍将領們不斷催逼,叛軍還是冒死沖殺過來。
方子安沉着下令,弓箭手輪番射擊,待對方兵馬抵近三十步距離,方子安高舉鋼刀吼道:“殺!”
一千多消防軍兵馬迎着對方沖了上去,雙方在廣場西街口開始了肉搏厮殺。叛軍的進攻是兇猛的,因爲他們明白,四周兵馬已然圍殺而至,必須以最兇猛的沖擊将西邊路口沖開才能沖出廣場。一旦進入街市之中,則回旋餘地便大了許多了。或戰或逃,或藏匿都是可能有活路的,但若是在這裏被圍殺,那是絕無生路的。消防軍也不慫,方子安身先士卒,旁邊沈菱兒和馮一鳴護着,三人當先殺入敵群之中,照面便砍殺四五人。
但普通士兵不是目标,方子安看到了秦坦騎着馬在後方的身影,徑自向秦坦殺去。秦坦也看到了方子安,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方子安搞出來的。
“殺了方子安,那狗賊正是禍根。”秦坦對身旁護衛吼叫道。
七八名武功高強的護衛催馬沖了過來,方子安喝道:“菱兒馮兄擋住他們,我去取秦坦性命。”
這沈菱兒和馮一鳴齊聲應諾,沖上前去迎戰,方子安殺向側首。一名騎兵挺着長槍當胸刺來,方子安側身一閃伸手抓住槍杆猛力一扯,将那騎兵扯下馬來揮刀砍死,然後縱身上了馬,将鋼刀歸鞘手持長槍往前沖殺,直奔秦坦而去。
秦坦看得真切,大聲喝令身旁兵士去圍殺,方子安渾然不懼,一人一馬一搶一路殺過去,擋在面前的兵士無一人可擋,長槍挑刺橫掃,一槍一個,出槍必殺人,殺的一路屍體,殺的叛軍士兵無人敢擋。
秦坦見方子安如此勇猛,眼見四周殿前司兵馬圍殺過來,前方消防軍兵馬死命擋住,知道已然很難突圍。但求生欲讓他還是不肯認命,于是撥馬掉頭便逃。方子安策馬在後方猛追,秦坦其實無路可逃,四周全是兵馬,沒有任何生路,他隻能在有限的範圍内繞圈子。
戰場上的戰鬥迅速接近尾聲。叛軍的時間很有限,在極短的時間内他們沖不垮西邊的路口,那便宣告了他們的失敗。消防軍付出了一百多人死傷的代價,但是死死的纏住了對手。神武中軍騎兵從後方疾馳沖鋒,以摧枯拉朽之勢解決了戰鬥,砍殺了數百叛軍之後,剩下的全部投降,戰鬥宣告結束。
嚴格來說,戰鬥還沒有結束,因爲戰場上還剩下方子安策馬追殺秦坦的身影。一個狂奔,一個猛追,廣場山數萬人此刻都成了看客,都在看戲。楊存中甚至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去幫忙,他知道,這個時刻是屬于方子安的,他必不肯任何人在這個時候出手相助,其實他也無需别人相助。他和秦坦之間的恩怨必須由他們自己解決。
秦坦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跑,明明已經沒了生路,但他下意識的感覺自己必須要跑,跑的一時是一時。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麽執着的做一件事,騎着馬飛奔,逃離一個的人追殺。而這個人,自己想盡辦法,數次派人去殺他都沒能殺死他。不光是自己,自己的爺爺也殺不死他,他去了金國逛了一圈安然無恙的回來了,然後一切便崩潰了。現在他要來殺自己了,自己不能被他追上,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被他追上。
方子安有些惱火,自己的馬兒隻是普通的戰馬,沒有秦坦的馬兒好。自己的騎術也一般,并不能輕松追上對手。繞了三四個大圈子,距離不但沒有拉近,反而拉遠了。方子安索性将馬兒調頭馳向中間位置,抄近道,但秦坦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知道周圍的人不會出手,于是反而将馬兒朝着周圍兵馬的方向飛馳而去,距離方子安更遠了。方子安無奈,隻得撥馬追去,秦坦又繞了回來。
方子安怒了,這厮跟老鼠一樣亂跑,自己一時之間還真追不上他。方子安皺着眉頭,用手中長槍槍杆在馬屁股上猛擊了數下,胯下馬兒吃痛疾沖起來,秦坦忙揮鞭打馬往前跑。方子安揚起了手,口中嘿然發生,手中長槍猛地擲了出去。
長槍旋轉着,槍頭的紅纓如火跳動着,槍尖上尚未幹涸的鮮血呈現殷紅的斑斑之色,在四周的火把照耀之下清晰可辨。槍飛的并不快,甚至有迹可循,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支在空中飛出去的長槍,士兵們從來沒有如此關注過一杆普通的長槍,今日長槍卻是焦點。
秦坦在前方飛馳着,他并不知道背後一杆長槍飛來,他哪怕回頭瞄上一眼,便也知道那長槍飛來的軌迹,便也會輕松規避。然而他太害怕了,他不敢稍作停留,隻知道對方打馬追來,他便隻能飛馳往前。哪怕多活一秒也是好的,如果可以的他,他可以下半輩子都跟方子安在廣場上兜圈子,隻要能活下去。
長槍激射而至,當秦坦感覺到不對的時候回轉身來看時,他看到的是槍尖在眼前放大,紅纓跳動似火,那是他看到的最後的場景。
長槍刺穿了他的背部,将他穿了個通透,連人帶槍摔落馬下,瞬間斃命。
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四周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驚歎方子安這一槍擲出的精準。
楊存中抹着胡子對身旁将領道:“秦坦太蠢了,他不跑還好,方子安的槍投擲的位置是他的前方,算的正是提前的位置。他不跑就沒事,這一跑,倒像是自己送死一般。拿自己的身子接了槍,真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