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末,春也将暮。
一場細雨從清晨開始下了起來,飓風之後加上入梅天氣,到處是濕漉漉的,令人很不舒服。從以往的經曆來看,這場雨看來不會很快停止,可能要持續個三五日。
秦桧坐在書房裏看着窗爲的細雨飄落,臉上的神色很是難看。他最怕陰雨天氣,一到這種天氣,他的身上的肌肉骨節便酸痛不已,讓他渾身不舒服,渾身不自在。他想起了曾在在自己書房伺候自己的那個婢女小琴,那是萬春園混進來的卧底,就呆在自己身邊刺探情報。事情敗露之後,小琴被誅殺在臨安東城荒野雪地之中。但是,那個婢女是真的會伺候人啊,每逢陰雨天氣,她便會替自己按摩肩背和身上酸痛之處,讓自己的痛苦消失的無影無蹤。她那輕柔的嗓音,柔軟的手指,就像春風一般撫慰着自己的身體和心靈。還有……她那張溫軟的小嘴……靈活柔軟的舌頭,讓自己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煥發出男人的活力,讓自己無數次身心舒泰,魂爲之銷。
不可否認的是,在小琴的侍奉下,秦桧很快樂,很舒坦。隻可惜……她居然是細作。雖然秦桧對這種混在身邊刺探情報的細作毫不容情,但是在小琴死後,秦桧卻很長時間感到不開心,心中不時的想起她。
在這樣的陰雲天裏,身上酸痛之時,若是有小琴在,那該多好啊。
不過,秦桧今日不開心的緣由倒也不全是因爲身體上的痛苦,而是因爲另外的事情。昨日發生了一件破天荒的事情,湯思退去了史浩府中探望了史夫人之後,居然沒有回來詳細的向自己禀報。自己一直等到了晚上,也沒見湯思退來自己府中禀報和史夫人談話的内容,這讓秦桧甚爲不爽。他覺得湯思退有些反常,因爲他從來沒有這樣的膽量和不周全。哪一次辦事,他不是第一時間便來禀報自己的,甚至有時候秦桧都覺得他太繁瑣了。有些是他自己完全可以拿主意做主的,卻非要跑來說一聲。恭敬自然是足夠恭敬,但是卻也有些讓人厭煩。
但這一次,這麽大的事,他居然沒來回禀,這卻又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事出反常必有妖,秦桧這麽多年來練就的本領之一便是極爲敏感的嗅覺,從蛛絲馬迹和細枝末節之中咂摸出别人察覺不到的異常來。這當然是平日揣摩上意所練就的本領,也是因爲自己心中有鬼之故。他必須格外的謹慎和敏感,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方能防微杜漸,方能防患于未然。
所以,他立刻做出了反應。
腳步聲響,秦福匆匆的身影出現在了長窗外的細雨之中,他低着頭匆匆朝着書房小跑而來。秦桧看到了秦福,立刻直起身子來。
“相爺!”
“怎樣?查到了什麽沒有?”秦桧沉聲道。
“查到了。湯思退這厮昨日二更天出了門,您猜他去了哪兒?相爺絕對想不到。”秦福伸着脖子道。
“狗東西,還賣關子,快說。”秦桧皺眉罵道。
“是是是,他去了普安郡王的府裏,去見趙瑗了。”秦福連忙說道。
秦桧一怔,心中發冷。
“當真?此事當真?”
“奴婢辦事您還不信麽?我命人盯着他的府邸,他初更出的門,二更到的王府,帶着幾個随從,在普安郡王府中從二更天待到了四更天,在普安郡王的書房裏說了一夜的話。我的人進不去府中,但是奉命看守王府的禁軍之中有熟人,咱們的人問出了話來,确定無疑。”秦福道。
秦桧的臉比天上的陰雲還要陰沉,沉聲道:“他們……說了些什麽?”
“這個……便不得而知了。湯思退屏退了禁軍看守,畢竟他是副相,禁軍士兵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但禁軍中的人說,湯大人對那趙瑗似乎極爲恭敬呢,又是作揖又是行禮的,關着門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個時辰。他跟趙瑗能有什麽好說的?此中必有貓膩。”秦福道。
秦桧皺着眉頭,果然自己的預感再一次應驗了。湯思退這時候跑去見趙瑗,裏邊絕對大有文章。他和趙瑗本無交往,他是自己的人,趙瑗被囚禁是自己也是他的勝利,他怎麽可能去探望趙瑗?兩頭下注?莫非他覺得趙瑗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結合當下的敏感時期,加上昨日他去了史家之後的反常表現,秦桧不能把這件事當成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探望行爲。
湯思退這個人,思慮周祥,想的很多。很多事他想的也很深。在秦桧的身邊,他算是一個能出主意幫襯自己的人,不像萬俟卨,這個人太毛躁太淺薄。自己也是知人善用,讓萬俟卨當監察禦史,便是要利用他這種大嘴巴火爆脾氣去攻擊對手。而湯思退作爲自己的副手,則是幫自己拿主意的。相較而言,秦桧對湯思退要看重的多。他此刻做出這種反常舉動,絕不能簡單的看待。
“莫非……他知道了些什麽?”一個念頭像是烏雲中的閃電照亮了秦桧的腦海,這個想法的冒出也讓秦桧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這絕非是杞人憂天。因爲如果湯思退知道了自己是金國細作的秘密,這他這番行爲便有了一種合理的解釋。進而可以推斷出他在史家得到了這個消息。便也能解釋爲何史夫人要點名請他去說話的行爲,更能解釋湯思退回來之後根本沒有來向自己禀報談話的内容,而是跑去見了趙瑗,他這是爲自己倒台之後鋪路,在未雨綢缪讨好趙瑗。
越是這麽想,秦桧便越是确定湯思退知道了些什麽,他的心情便也越是焦躁和憤怒。湯思退背叛事小,一旦他真的知道了秘密,則說明自己要将方子安和史浩拒之于臨安之外,暗地裏解決這件事的計劃即将面臨失敗。關于這件事,秦桧想的也很清楚,此事不怕方子安在外公開,他越是公開鬧騰,自己便越是沒有危險,因爲有人會護着自己。就怕的是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裏,有些事情發生悄悄的變化,讓自己無所應對,沒有準備。比如說湯思退這件事,這便很可怕。如果湯思退知道了秘密,他的破壞力是很強的,他背叛了自己,會拉着一幫人背叛自己。他有了退路之後,便不會再對自己死心塌地,反而會反咬一口。這種自己養的狗反咬主人一口的舉動最爲隐秘,也最能傷及要害。
“相爺,要不要将湯思退叫來問他話,這厮到底打的什麽心腸?翅膀硬了?不聽相爺的話了?相爺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若不是相爺在朝中罩着,他們這些人早被其他人給扒皮抽筋了。吃裏扒外的狗東西們,相爺,我這便去叫他來。”秦福一邊大罵,一邊轉身要去。
秦桧擺手喝道:“站住,叫他作甚?盯着他便是了,瞧瞧他到底要做什麽,跟什麽人見面。還有,你立刻進宮一趟,去找内侍總管邝詢,告訴他,從現在開始,皇上身邊什麽人進出,說的什麽事都要全部禀報于我,你去的時候給邝詢帶些萬福膏去。他最近瘾頭很大,多給他些,讓他精神着些。”
秦福忙道:“好,奴婢這便去。”
秦桧又道:“路過樞密院公房的時候,讓秦坦回來一趟。還有……你進宮去要小心,莫要被人發覺了。”
“奴婢明白,奴婢這便去。相爺還有什麽吩咐?”
“還有……去叫人問問,老夫人去靈隐寺燒香去了沒?若沒去,今日可以不用去了,下雨路滑,又都是山路,以防意外。再說了,求那些泥胎木塑的菩薩有什麽用?凡事都得靠自己……靠那些虛妄的東西是不成的。”秦桧道。
秦福點點頭,覺得相爺今日怪怪的,平素對老夫人禮佛不是很支持麽?說什麽要多行善事,多拜神佛,積攢功德,會有好的回報雲雲,現在卻又說拜那些泥塑木胎沒什麽用。相爺高深莫測,自己倒也不必去猜測他的心思了。
……
細雨霏霏之中,三元坊杏花巷中來了兩個人。一名面貌黑瘦的中年富商模樣的人,帶着一個明眸皓齒長相清秀的雙寰小婢女。兩個人走在歪歪斜斜的青石闆路上,不時踩的泥水飛濺,臭氣熏天。
“公子,你這舊居可真不怎麽樣。這裏全是機關。你可得當心,小心滋你一臉臭水。”小婢女道。
黑臉中年男子笑道:“再不好也是我的家啊。咱們那座大宅子雖然好,可是現在卻被别人給封了。倒是這裏,很長時間沒來了,也該來瞧瞧。這裏是我長大的地方。不知道這麽長時間,屋舍倒塌了沒有。”
兩人正是喬裝打扮了的方子安和沈菱兒。今晚要幹大事,白日裏方子安想調整心情,讓自己不要太緊繃,于是便帶着沈菱兒來三元坊杏花巷老宅來瞧瞧。這裏許久沒來,方子安很早就想來瞧瞧了。自己穿越之初的第一個落腳點就在這裏,在這裏自己上了栖霞書院,認識了很多人,發生了很多事,是自己夢開始的地方。
如今,今天晚上,自己又要去做一件大事了,那或許是另外一個夢的開始,來故居瞧瞧,就當是一種儀式感,或者是一種精神上的加油鼓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