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人注意到了事情的另一個關鍵,華中派遣軍的消息來源究竟是什麽?如果黃浩然真的被皇軍殺死,按照中國人那四處漏風的保密制度,上海這邊應該早就收到了消息。這麽大的新聞,市面上絕不可能風平浪靜。
雖然中島真雄也持着同樣的顧慮,但蓋有華中派遣軍司令部大印的通稿就相當于命令,必須無條件執行。
“諸君!雖然我們現在的身份是社長或者編輯。但不要忘了,我們還是帝國整個大東亞計劃的一份子。必須無條件配合軍部的動作,這是天皇給外務省的命令!”
将天皇搬出來,這就是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屋子裏的日本人們開始商量起版面布局和印刷計劃。小林秋山則被中島真雄單獨叫了過去,被要求動用一切手段讓這則通稿出現在明天早上出版的報紙上。
兩小時後,租界,愛德華飯店。《申報》資深編輯徐建秋摸着桌上的絲絨布袋陷入了沉思。坐在對面的小林秋山一直保持着微笑,擺在面前的咖啡卻是動也沒動。他們兩人此前有過多次“私下裏的合作”,徐建秋雖然不喜歡日本人,但卻喜歡日本人手裏的真金白銀。
《申報》原名《申江新報》,1872年4月30日(清同治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在上海創刊,爲近代中國發行時間最久、具有廣泛社會影響的報紙,是中國現代報紙開端和标志。影響之廣泛是同時期其它報紙難以企及的。也正是因爲《申報》這種超然的地位,日本人才會在屢次收購不成後,用上了這種收買編輯的下流手段。
手指傳來硬邦邦的觸感,條狀,冰冷,躺在絨布袋裏的應該是金條,數量不少于五根,看來這一次日本人需要徐建秋辦的事情不簡單。
“徐桑,我的老朋友,你就給句痛快話吧,能不能在明天的報紙上給我留出個版面……哦不~現在應該說是今天了……”
小林秋山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瑞士手表,然後用手指敲打着水晶表面。他這是在赤裸裸地向對方炫耀财富。因爲小林秋山知道,徐建秋是個财迷,隻有先讓他紅了眼,後面的事才好辦。
華麗的款式,亮閃閃的表帶,一看就是非常昂貴的東西。徐建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過去他和小林秋山的交易價碼不過是幾百塊法币,這突如其來的高價,實在是有些過于刺激。徐建秋既想要,又害怕。
五根以上的小黃魚外加一塊不知道價碼的瑞士高級手表,這個日本人到底想在申報上刊登篇什麽文章?必須弄個明白!
錢的确是好東西,但也要有命去花才行。淪陷後的上海并不是日本宣傳中的太平世界,青幫、武漢政府潛伏勢力和各個方面的特工每天都在殺人或者制造爆炸。一旦被套上漢奸的頭銜,你就很容易成爲新聞紙上的幾個鉛字。
徐建秋雖然是申報的編輯,卻不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提高報紙的銷量。
“小林君,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主編。如果你想要登一些宣傳日本軍國主義的文章,我恐怕沒有能力幫到你。之前幾次你送來的文章寫的都很隐晦,将你們的宣傳企圖掩藏的很好。這才能躲過主編的眼睛,發表了出來。但即便是這樣的文章,事後也都被眼尖的讀者揪了出來,主編最近很生氣,事情不好辦了……”
也許是最近錢賺得夠了,也許是潛意識裏不想冒着個險,徐建秋一上來就把醜話說在了最前頭。
就像徐建秋所說的一樣,申報和日本人的關系相當糟糕。1937年上海淪陷後日方實施檢查制度企圖控制《申報》,結果《申報》宣布拒絕日本人的新聞檢查,于1937年12月14日主動停刊。之後《申報》采取了曲線政策,其旗下的漢口版、香港版于1938年初先後複刊。同年10月10日國慶節,《申報》借美商之名,在上海租界正式複刊,依舊秉持其“以肩荷社會先驅和推進時代的責任,使社會進入合理的常軌,并民族臻于興盛與繁榮”的辦報宗旨和工作方針,完全不買日本人的賬。
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沖突在先,所以現在審核稿件的時候,申報的主編和幾名主筆對持支持日本侵略觀點的文章完全不予采納。也正是因爲日本人打入申報内部特别艱難,徐建秋才能趁機狠狠敲了小林秋山幾筆,發了大财。
小林秋山沒有生氣,因爲他太了解徐建秋了,這個家夥雖然寫得一手好文章,人品卻相當的爛,不僅喜歡賭博、包養,妓女、還抽鴉片,這樣的人如果沒有外快,單單依靠申報給予的薪水,根本無法生活下去。所以,徐建秋絕不是不願意幫忙,隻是覺得價碼不合适罷了……
“徐先生請放心,我帶來的并不是外務省的宣傳文章,而是一則真正的新聞!雖然對于你們中國人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但,民衆需要知道真相不是嗎?這完全符合你們申報一直秉承的原則,我認爲您應該好好看看之後再發表意見……如果我是貴報的主編,對于挖到這樣一則大新聞的編輯,應該給予重重地嘉獎!”
黃色的牛皮信封被從公文包中取出,推到徐建秋面前,裏面裝着中島真雄親自捉刀寫就的文章。華中派遣軍宣傳機關那篇通稿實在不能使用。中島真雄幾乎是絞盡腦汁,才換了個第三者的角度,将黃浩然遇襲身亡的事情表達得出來。整篇文章看起來就像是出自一名在武漢的外國記者之手,日本帝國的野心完全被隐藏在那虛僞的哀傷下面。
徐建秋猶豫了幾秒鍾,最後還是拿起信封,取出裏面的文章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