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時候最高當局沒有擡頭,而是正襟危坐,腰闆筆直,頭部居中,目光正視書作,左臂平放案上,繼續寫他的毛筆字。臉上表情嚴肅,一派軍人氣質和軍人儀态。手中筆走龍蛇,書法中正勁健,力透紙背,望之俨然,一股雄秀向上之氣充溢尺幅。
林蔚探頭瞧了一眼,發現最高當局今天寫的是“禮儀廉恥、孝悌忠信”這八個字。老樣子,依舊是楷書。每個字都既如其人,又如其名,中中正正,形如一介方方正正的石頭。
最高當局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傳統正規教育,對陽明心學進行過潛心鑽研。楷書以柳公權、歐陽詢爲根基,後來又多了趙孟頫的影子。用筆以方筆爲主,橫斜豎直,撇低捺高,瘦硬挺骨、險絕森嚴。從藝術角度上看,最高當局的字技法精到,法度嚴謹,在神韻上也說得過去,但由于太過注重對傳統的繼承,亦步亦趨,導緻端正有餘而靈氣不足。
當然,在最高當局面前,誰也不敢指出他書法中的缺陷。這便是上位者都會遇到的尴尬,雖雄壯了氣勢,卻也聽不到了真話。
清代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意思是說,透過書法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學養、才華和志趣。
“書如其人”這四個字在最高當局這位枭雄身上得到了充分鮮明的體現。
筆直字正,一望成行,是最高當局楷書的最大特色,也是他軍人風範的體現。和方方正正的字一樣,最高當局的一生更多時候的是以軍人身份去履行軍人天職,其個性倔強、固執。永遠是筆直的坐姿,好象他的脊梁骨是鋼制的。待人處事時,基本沒有任何幽默的話語,顯得嚴謹刻闆。
所以,言語中對林蔚的幾句調侃已是非常的難得。這說明剛才和蔣百裏的談話很成功,最高當局現在心情相當好。
蔣百裏替黃浩然承諾的三件事,最高當局一下子便要走其中兩件。這說明黃浩然對最高當局來說還有大用,林蔚今天賣的這份人情就算沒有白費。繼續追問的傻事林蔚不會做。他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更清楚如果最高當局不想說的事,他是個侍從室主任就不能問。
“我哪裏有什麽事敢勞煩委座手下的幹将,隻希望黃将軍能早日康複,爲委座繼續征戰沙場……”
“錯!是替國家……”
“在卑職眼中,委座即國家,國家即委座,二者是一樣的……”
林蔚這幾句馬屁正好搔到了最高當局的癢處。自己即國家,這話說的極好!幾千年的封建文化傳承,誰不願意當皇帝?雖然現在是民國,不可能再恢複帝制,但偶爾聽上兩句,總是件愉快的事情。雖然最高當局還是出言責備了林蔚,但那挂在嘴角的微笑卻是掩藏不住的。
“達令~午飯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你怎麽還待着辦公室裏……”
招呼都不打一聲便敢直接推開最高當局的辦公室房門,除了夫人,還能有誰?
最高當局和夫人的結合雖是政治産物,但兩人的婚後生活過得還不錯,作息都相當有規律。最高當局不熬夜處理工作時,每天早晨6時整起床,做一個小時的體操,邊做邊唱“三民主義歌”。到7時,他會自動停止唱歌,而官邸的服務人員也以最高當局不唱了作爲開早飯的時間。此時,夫人總是兩眼惺松而又準時地出現在飯廳裏。她的習慣是每天夜裏一二點才睡,先睡幾個鍾頭,爬起來陪最高當局吃早飯,吃完早飯,等到8點鍾最高當局開始工作,再回去補睡兩三個鍾頭,這就是官邸裏人所共知的“回籠覺”。最高當局早飯一般吃些清粥小菜,爲了補充營養,還要吃一個荷包蛋,夫人則是“洋式”,一般以牛奶、面包爲早餐。
每天固定中午12點,兩人開始吃午飯。最高當局吃米飯,再加幾樣可口的家鄉菜,每個禮拜還要吃隻炖母雞。夫人則是以牛排、豬排爲主食。吃午飯時,是夫妻倆交流最多的時候,眼下武漢會戰正酣,前線的戰事成了談話的主要内容。
自從黃浩然遇襲受傷的消息傳來,最高當局規律的生活便被徹底打亂。不僅每天都在書房熬到天亮,早餐和中餐也無法陪同夫人享用。夫人讓廚房特别制作送到書房的飲食,也總是被最高當局退回,原封不動。今日,眼看着一桌午飯再次由熱變涼,送餐的傭人又是無功而返,夫人終于忍不住,親自出馬。
察覺到最高當局有些尴尬,林蔚沖夫人行了個禮後便迅速閃出最高當局的辦公室,然後從外面将房門帶上。
沒有第三者在場,讓最高當局的臉色迅速和緩。對于這位小自己很多的妻子,最高當局還是十分愛護。
将手中的狼毫擱在筆架上,最高當局撿起放在書桌上的毛巾,一邊擦手一邊笑着解釋:
“我這裏有緊急軍務要處理,并不是有意不去陪你用餐,實在是日本人不肯給我時間……”
柔聲細語,如沐春風,恐怕也隻有在夫人面前最高當局才會展露出這樣的一面。
“事情在緊急,飯還是要吃的呀~你已經有兩天沒有正經用餐,我擔心你的身體……”言語參雜着一絲幽怨,聽上去又像是撒嬌,不得不承認夫人的情商極高,僅僅是三兩句話,便讓最高當局舒服到了心坎裏。
“好的、好的,我這就用餐,夫人可以放心了吧?”
最高當局抓起桌上的電話讓侍從室去夫人的小廚房那裏取午餐。夫人見最高當局如此聽話,臉上露出微笑,慢步走到辦公桌邊,去看最高當局寫的字。
“既然說忙得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怎麽又想起寫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