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你****在幹嘛呢?不是事到臨頭尿了吧?”
一張黑乎乎的臉從彈坑裏面忽然冒了出來,這個人用力的甩掉了臉上的泥土,然後伸出右手去挖耳朵,滿臉的惬意!
能在戰場上作出如此舉動的家夥,無一例外都是些老兵。
黑臉老兵的話很快就得到了回應,在他左手邊幾步遠的地方,一具趴在地上的“屍體”突然開口說話:
“驢蛋!你他娘的少在那胡咧咧!老子是在觀察!觀察懂不懂!再說老子是你班長!說話客氣點!”
“屍體”的解釋顯然沒有說服黑臉老兵,他用剛掏完耳朵的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轉頭向“屍體”大聲的喊道:
“副的!副的!正的在前邊彈坑裏面趴着呢!你們這些當官的平時牛皮哄哄!一動真格的就尿了!”
下級官兵之間的對話從來就沒有什麽文明可言。大家執行的同樣都是可能有去無回的任務,槍彈是不會因爲你的軍銜而對你另眼相看的。
地上的“屍體”叫王胡子,東北人,現在是188師705團2營的一名副班長。雖然王副班長的名字裏面有“胡子”這兩個字,可他卻從來沒有當過一天的“胡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和王副班長的爹開了個玩笑,居然給王副班長留下了這樣一個“不光彩”的名字。
副班長這樣的職務在士兵們的眼中根本就算不上是軍官,所以王副班長這倒黴的名字常成爲士兵們調侃的對象。
例如現在趴在王副班長右手邊三四米開外抱着集束手榴彈的二等兵魏驢蛋,就從來不叫王胡子副班長,張嘴閉嘴都是“胡子、胡子”。一開始的時候王胡子還有些生氣,後來時間長了,王胡子也就習慣了!
如果今天不是王胡子的班長中彈殉了國,王胡子都快要忘了他副班長的身份。
“别拿死人開玩笑!!我可不希望你死了之後别人也這麽說你!驢蛋!你聽清楚了沒有!?”
吼完這幾句之後,王胡子突然向右邊來個側滾翻,滾進了二等兵魏驢蛋藏身的彈坑,王胡子本來還想繼續裝一會“屍體”的,可是剛才他和驢蛋的對話好像被日本人給聽見了,一輛八五中戰車上面的航向機槍突然掉轉頭朝王副班長掃了過來,如果他沒有及時的更換位置,恐怕現在已經變成一具真正的屍體了!
“輕着點!小心我的手榴彈!”
王副班長滾進戰壕的時候碰撞到了魏驢蛋的身體,這家夥立即就像被宰的豬一樣叫了起來!王胡子轉過頭去剛想發火,卻看見魏驢蛋戰戰兢兢的捧着一捆集束手榴彈,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集束手榴彈尾部的拉索居然就套在他的小拇指上!
王胡子的腦海中立即閃現出了一組畫面,剛才魏驢蛋一定是在彈坑裏面擺弄着他的集束手榴彈,結果剛把拉索套在小拇指上王副班長就滾了進來,身體的碰撞讓魏驢蛋差點将手裏面的集束手榴彈給丢了出去,就在千鈞一發的關頭,魏驢蛋用沒拴着拉索的另外一隻手将手榴彈給拉了回來!
好險啊!這樣是失了手,就隻能将集束手榴彈給丢出去!2營帶到北洛陣地上的手榴彈本來就不多,現在基本上都給了幾個反戰車小組,作爲陣地上唯一能傷到鬼子戰車的武器,炸一捆可就少一捆!大意不得!
“差點就糟蹋了......” 王胡子發出的感慨馬上就遭到了魏驢蛋的反駁:
“糟蹋?你怎麽不說差點要了咱們兩個的命!胡子!有你在就準備好事!”
“小點聲吧!怕戰車裏面的鬼子聽不見?之前在南京,頭頂上飛子彈,褲裆裏面跑手榴彈的日子咱們也經曆過,手榴彈又不是一拉就炸,你怕什麽?”
王副班長說這話的時候還故意用身體拱了拱魏驢蛋,就像是在嘲笑魏驢蛋的小題大做。
在這座彈坑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日軍的戰車正在隆隆的向前開進着。由于日本戰車需要不時停下來開炮,所以這些鐵王八的前進速度并不快。按理說這對于188師的反戰車小組是個好機會,但前提是鬼子戰車上的機槍不要表現的鄉現在這樣瘋狂。
失去了步兵掩護,日本戰車的警惕性都提到了最高點,幾輛戰車上的機槍幾乎是一刻不停的在掃射着,戰車與戰車之間的距離也拉得很近,相鄰戰車上的機槍還形成了交叉火力。要沖過這樣的火力網将集束手榴彈塞到鬼子戰車的履帶裏面,可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任務。
好在王副班長他們有的是時間!現在鬼子的八五中戰車也遇到了和剛才豆戰車同樣的問題,這些八五中戰車隻能在2營的陣地前遊走,那條不算太标準的反戰車壕依然是鬼子戰車無法跨越的天塹。
2營長試圖将日本步兵纏住,想借此拴住鬼子戰車部隊手腳的作法在十幾分鍾之前便已經破了産,由于鬼子步兵的人數比2營和1營殘部的總和還要多,再加上日軍已經在北洛陣地前面建立了幾座重機槍和九二式步兵炮陣地,所以很輕易的便甩開了2營官兵。2營長隻能被迫帶着部隊撤到反戰車壕後面去,在通過反戰車壕的時候,2營官兵遭到了日軍戰車、機槍和炮兵火力的聯合絞殺,損失很大。
爲了解決掉鬼子的戰車部隊,2營在陣地前沿留下了幾個火力小組和反戰車小組,第一道戰壕裏面的營主力也拼命的對着日軍戰車部隊打槍打炮,不讓鬼子步兵靠上來,給前邊的官兵們創造機會。王胡子他們所在的步兵班便是其中的一個反戰車小組。兩分鍾前,他們的班長和左右的兩個小組發起了一次聯合攻擊,結果在距離鬼子戰車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殉了國。
在鬼子戰車的機槍火力壓制下,王胡子和班裏面的士兵一直沒辦法退回去再尋找機會,他們隻能分散在附近的幾個彈坑裏面等待戰場上出現新的變化。
“胡子,打到現在,小鬼子到底有幾輛戰車你數清了沒有?我之前數了幾遍都沒數明白,都怪鬼子戰車揚起的煙塵太大!”
魏驢蛋在确認完他的集束手榴彈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之後,又有了閑扯的勁頭,他先是調整了一下趴在彈坑裏面的額姿勢,然後扭頭向王胡子發問:
王胡子慢慢的露出半截腦袋朝鬼子戰車部隊瞄了一眼,然後迅速又縮了回來,一排機槍子彈随即落在了彈坑的前方,這一定又是那個鬼子機槍手發現了王副班長剛才的動作。
“怎麽突然關心起這些東西來了?你也甭管有幾輛,隻要知道咱們班能炸掉一輛就算是完成任務了!驢蛋,換個地方吧!鬼子機槍手好像發現咱們了!”
王胡子邊說邊用他手中的毛瑟手槍捅了捅魏驢蛋的腰眼,然後朝着他們左前方的一個大彈坑指了指。王副班長和魏驢蛋現在藏身的這個彈坑是75毫米山炮炸出來的,而制造出左前方的那個大坑火炮,口徑怎麽也得超過100毫米。
“都說了你小子倒黴了!我剛才趴了半天也沒事,你一來就得挪地方!你看看頭頂上這子彈!老子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可别吞了老子的撫恤金!”
魏驢蛋惡狠狠的瞪了王胡子一眼,然後嘴裏面開始不停的絮叨着,他堅持認爲是王胡子的到來,讓他不得不再一回冒險跑一趟槍林彈雨。
“放心吧!驢蛋!咱們現在是第25集團軍的人了!沒聽說嗎!要是在黃司令的手下殉了國,撫恤金能拿雙份!咱們這些第1軍投過來的兄弟,算是找到了好買主了!”
魏驢蛋很不喜歡王胡子現在說話的這種腔調!明明何參謀長是給第1軍的一萬多兄弟找了個好長官,怎麽被王胡子這一說,倒像是簽了賣身契一般!好像投靠第25集團軍就是爲了多拿點撫恤金!
什麽叫好買主?死在戰場上的這些兄弟是豬肉嗎?不管能拿多少錢,他們都用不到了......
“胡子!别拿死人開玩笑!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魏驢蛋說話的聲音突然變的低沉起來,王副班長聽了心裏面也覺得有些酸酸的,幾秒鍾之後,王胡子才調整好了他的情緒:
“打小日本這是國戰,死了也值!就是台兒莊這地方的景緻差了點,不是風水寶地.......”
“胡子,你懂個屁!咱們和小鬼子在這裏死了這麽多人!打完仗屍首一埋,以後這土地肯定肥的流油!”
“你說的對!來年一定肥的流油!驢蛋,我數到三咱們就動身!聽好啰!一...二...三!走!”
王副班長說到“三”字的時候,他和魏驢蛋已經從彈坑裏面爬了起來,當他說到“走”字時,兩個人已經沖出了一米多的距離!王胡子的判斷沒錯,對面的日本戰車真的已經發現了他們,在二十米開外的地方,正有一輛豆戰車調頭打算向他們開過來。
“木頭!掩護我們!”
魏驢蛋邊跑邊大聲喊着,雖然王胡子和他要前往的目标離的并不遠,但是由于到處都是飛舞的子彈,他們沒辦法直線前進,隻能迂回繞圈子。
木頭是王副班長他們班的另外一名士兵,自打班長被擊中,部隊分散開來之後王副班長便再沒有見過木頭,現在聽到魏驢蛋大聲呼喊木頭的名字,王胡子才知道木頭也沒有死,而且應該就趴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轟!”“轟!”
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兩枚手榴彈,接連在剛調過頭的那輛豆戰車前方炸開來!、趁着爆炸騰起的黑煙和泥土擋住了鬼子戰車機槍手和駕駛員的這段功夫,王胡子和魏驢蛋飛快的沖進了他們剛才就看中的大彈坑裏面,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彈坑裏面居然還躺着一具鬼子兵的屍體。
“真******晦氣!明明很寬敞的地方,現在多出了一個鬼!還不能把他給推出去!胡子!你奶奶的真是個掃把星!”
魏驢蛋照例将他的壞運氣都算到了王胡子的頭上,和一具鬼子屍體趴在同一個彈坑裏面,感覺真是糟透了!
“刺刀捅死的!一下胸口,一下小腹!這孫子應該是死了以後被人踢進來的,我看八成是1營的人幹的!”
由于彈坑足夠深,足夠大,在坑裏面做些事情不容易被鬼子發現,現在王副班長終于能做些比較大的動作了。他幹的第一件事便是翻檢起了彈坑裏面的那具鬼子屍體,末了,王副班長給出了他的結論。
“你很閑是吧?有這功夫還不如想想該怎麽炸鬼子的戰車呢!也不知道木頭剛才那兩下子暴露了位置沒有!也别說,這小子投彈的準頭還真是不錯!”
魏驢蛋懶得去理睬王胡子,中國人有句話叫死者爲大,即便旁邊的死屍是日本人,魏驢蛋也不想去碰,村子裏面的老人說過,碰橫死的人的屍體,那是要倒黴的!
彈坑裏面這小鬼子挨了兩刀才死,絕對是标準的橫死!魏驢蛋可不想沾這樣的晦氣!
“你就不能對我客氣點?好歹我也是你的班長啊......”
王胡子查明了鬼子兵的死因之後又開始檢查起了鬼子屍體上的裝備,他邊從鬼子屍體上摘香瓜手雷,邊和魏驢蛋說着話。
“副的!副的!到底要我說幾遍?胡子你要不要臉!老是給自己升官!我說這死了的小鬼子有什麽價值?掏來掏去的就不嫌晦氣嗎?難到這死鬼是個日本娘們?”
魏驢蛋說着說着便将話題給扯遠了,爲了确認“木頭”有沒有因爲掩護他和王胡子被鬼子盯上,魏驢蛋爬到彈坑邊上擡起了頭,結果他看見剛才那輛沖着他們發威的豆戰車從他剛才藏身的那個彈坑邊上開了過去,戰車上的機槍将彈坑裏面打的泥土四濺。
魏驢蛋用手揉了揉鼻子,然後吐了一口氣,回到了彈坑底部。
豆戰車沒有到木頭藏身的方向去,應該是沒有發現木頭。
“驢蛋!咱們班還剩幾個人?你能找到幾個?”
王胡子在鬼子兵屍體上的收獲是兩枚香瓜手雷和一個鋼盔,王胡子頭上的鋼盔早已不知道丢到什麽地方去了,他将鬼子鋼盔扣在頭上試了試,除了緊點也沒什麽毛病。
“在我眼皮子跟前殉國的就有四個,剩下的都打散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的死活!木頭是和我一起退下來,還有老周和康順風,他們三個就趴在我剛才那個位置的側後方,不過現在有沒有換位置就不知道了!你曉得的,鬼子的戰車邪乎的厲害......哦!對了!老周的腿好像傷了一隻,傷重不重不清楚......你!你怎麽帶小鬼子的王八蓋子?要是你頂着這玩意出去,沒準就得吃自己人的槍子!還不趕緊脫下!”
開始說話的時候,魏驢蛋還是背對着王胡子保持着對外警戒的姿勢,等說到最後面幾句的時候,魏驢蛋轉過了頭,他想看看王胡子到底在搗鼓些什麽,結果映入魏驢蛋眼簾的卻是扣着頂鬼子鋼盔的王胡子!
看到鬼子鋼盔中心的那個小太陽,魏驢蛋就氣不打一處來!
“别啊!能擋彈片的就是好東西!你知道嗎?這玩意有用!在我老家東北,這玩意是用來挑大糞的!好使着呢!”
王胡子不說他的理由還好,這一說裏了引來了魏驢蛋的好一通埋怨:
“你既然知道是裝大糞的東西,還扣在頭上!也不怕丢人!我聽99師的人說,他們打小鬼子的時候都是瞄準鋼盔中間的小太陽!這東西在太陽底下會反光,一瞄一個準!子彈直着打進去,然後在鬼子的腦袋裏面翻轉,叫的就像漿糊一樣!99軍的沈軍座管這種打法叫做‘爆頭’!聽說還是黃司令給起的稱呼!”
魏驢蛋的這番話終于将王胡子給說惡心了,他伸手将鬼子鋼盔從頭上摘了下來,然後丢到了一邊,嘴裏面罵道:
“你小子說這些事情是不是有瘾啊?就不能說些好聽的?”
魏驢蛋咧開嘴笑了,他想了想然後開口說道:
“你要聽好聽的?行啊!江橋抗戰你知道吧?馬占山打的!關東軍帶的就是這玩意!因爲這種鋼盔的裏襯太薄,在黑龍江寒冷的天氣裏,鬼子兵出汗以後如果不馬上将汗擦幹很快腦袋就會和鋼盔凍在一起。着實讓鬼子遭罪了一把!如果強行摘取,那就肯定是會連着頭皮帶肉一起扯下來!剛開始鬼子對這種古怪的情況不會處理,居然想出了用熱水澆鋼盔的法子,結果造成被凍結的鬼子頭皮直接剝離!那時候關東軍晚上宿營,經常能聽到頭被和鋼盔凍在一起的鬼子兵摘鋼盔時發出陣陣哀号。打齊齊哈爾鬼子隻陣亡三百餘人,而凍傷減員的兵力卻達到兩千人,其中不少就是這種“鋼盔頭”傷!我這樣說,你是不是愛聽一些?”
說完之後,魏驢蛋瞧着王胡子那漲紅的臉不停地壞笑,王副班長知道魏驢蛋這些話裏面肯定有誇張的成分,不過看魏驢蛋說的有鼻子有眼,大體應該還是真的。
一想到那整張剝下來的頭皮,王副班長的胃裏面就直冒酸水!他低下頭去打算平靜一下心情,結果卻看到死掉的那個鬼子兵額頭上面有一道很長的傷疤,就像是以前被人剝過頭皮一般!
這他娘的也太巧了吧!王胡子甚至懷疑魏驢蛋是看到這鬼子兵之後才編出來了剛才那個故事!
“滾蛋!還是想想怎麽對付鬼子戰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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