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就像是個即将分娩的孕婦,懷着對痛苦的恐懼和對勝利的希冀,在不安地躁動着。
5戰區部隊在津浦路北段的頻繁調動讓日本陸航改變了轟炸的重點,當日本飛機不來光顧的時候,徐州城裏的每條街面上都擠滿了難民、商人、士兵、官吏或者是流亡學生。各種各樣的車輛夾雜在擁擠的人流中緩慢地挪動着。焦急的司機在駕駛室裏面拼命的按着喇叭,想要趕走堵在卡車前面的人群,可是路面上的行人們都像是聾了一般,他們對司機的憤怒完全不加以理會,時不時還有人朝着鳴叫的卡車丢出一些雜物。
這些被堵在人群中的卡車基本上都被用于兩種用途,要麽是從徐州開往前線,要麽是從前線返回徐州。要區分這些車輛到底是去前線還是回徐州其實非常容易,通常開往前線的車輛上都會滿載着食物、藥品、槍炮彈藥或者是全副武裝的士兵,而從前線返回的卡車則會變的輕盈起來,它們的車廂裏面大多都是一些或躺或坐的傷員。
每當運送傷員和運送新兵的車輛擦肩而過時,那些即将開赴前線的新兵們臉上總會露出複雜的神情,而傷兵們的眼神裏面則是一片黯然。就連中央軍的醫療系統也沒辦法應付每天從前線上運送下來的傷員,5戰區的這些雜牌軍的處境就更加糟糕了!沒有人知道這些傷員的最終結局會是什麽樣,報紙上是不會報道這些的......
在老百姓的潛意識中,大官們願意呆的地方總是安全的。由于李長官來到了徐州,這座原本已經被百姓們抛棄了的城市又開始重新變得人滿爲患!特别是在日本人占領了兖州之後,大批從北方逃過來的難民讓将整個徐州撐得幾乎快要爆裂開來,這座城市正在承受着遠遠超過其能力的重荷!
“讓一讓!都讓一讓!老子有軍務在身!!”
許是被逼急了,終于有忍耐不住的軍官從卡車駕駛室裏面站了出來。在扯着嗓子喊了幾遍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之後,軍官從腰間拔出手槍對着天空連開數槍!結果他的這番努力不但沒有能夠讓他乘坐的卡車突圍而出,反而卻引來了在街面上巡邏的憲兵!
開槍的軍官仗着他的軍銜和職務比較高,完全不買憲兵的賬。很快,他就和憲兵激烈的争吵了起來,卡車車廂裏面的士兵也跳下一些來給軍官助陣,雙方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架勢!被這些當兵的這樣一鬧,原本就擁擠不堪的街面變的更加混亂起來,責罵聲,扭打聲再夾雜着幾聲孩童的啼哭,騎着戰馬同樣被人群困在街面上的黃浩然真想閉上他的雙眼!
他打了那麽多的勝仗,卻半點也沒有減輕徐州人民的苦難!整個民族的氣運,果然不是憑着少數幾個人的努力就可以改變的!
也許是因爲中國軍隊已經很久沒有打勝仗,第25集團軍在淮河以北的殲滅116聯隊的戰績很快就被搬上了《中央日報》大書特書,有心借此機會提振國民士氣的武漢宣傳部還将這場勝利命名爲“淮河大捷”!并且在武漢、重慶這些城市舉行了相應慶祝活動,黃浩然和他的第25集團軍又一次全面搶占了中國各大報紙的頭版,整個大後方一片歡騰!仿佛明天就可以将日本人打回到那座小島上去了!
所有人都忘記了處于戰火中心的徐州,這座城市的處境并沒有因爲淮河岸邊的那場勝仗獲得任何積極的改變!徐州的民衆們依然生活在一片惶恐之中!
“司令!咱們是不是應該派人過去調解一下?否則的話還不知道得在這馬路上被堵到什麽時候!萬一遇到日本飛機實施空襲,那可就糟了!而且李長官還在官邸等着您呢!”
騎在馬上的黃浩然點了點頭,同意了徐子龍的提議。第25集團軍的“淮河大捷”被軍委會高調宣傳的之後,最高當局立刻利用這個機會委任黃浩然爲第5戰區的副司令長官。就這樣,黃浩然正式成爲了李長官的副手,而他的第25集團軍也名正言順的變成了5戰區司令部的直屬部隊,從淮河前線撤到了比較安全的宿縣地區。
既然當上了第5戰區副司令長官,黃浩然再呆在宿縣就不太合适了。今天,黃浩然就是來徐州向李長官報到的,和黃浩然差不多同時從淮河北岸動身來徐州的将領還有第59軍的軍長張自忠,也許是礙于黃浩然的副司令長官身份,也許是真的不順路,張自忠沒有答應黃浩然提出的同行建議,向來感覺很敏銳的黃浩然注意到張自忠的言語之中的謹慎和小心,看來經過最高當局這麽一通折騰,黃浩然和他的第25集團軍已經在5戰區的雜牌軍将領們心中挂上号了......
第25集團軍畢竟是中央軍,在旁人的眼中黃浩然更是最高當局手中的主要嫡系将領之一!淮河的勝利不是第25集團軍一支部隊努力地結果,張自忠的59軍,李品仙的21集團軍還有于學忠的51軍都作出了一定的貢獻,可是武漢的《中央日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雜牌軍所做的貢獻,這讓5戰區的這些将領們感到有些難以接受!
現在武漢軍委會又突擊提拔了黃浩然,還讓黃浩然的第25集團軍從火線撤到宿縣休整。最高當局如此“厚此薄彼”,也難怪5戰區的這些雜派軍将領們心中會有情緒!
雜派軍将領們不敢反對最高當局,卻敢向黃浩然表示不滿,黃浩然這位5戰區副司令長官還沒有上任,已經有雜牌軍将領放出了要給黃浩然難看的風聲!
最高當局等于是送給了黃浩然一口又大又沉的黑鍋,黃浩然的這趟上任之旅注定不會風平浪靜......
徐子龍帶着一個警衛排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擠到了卡車旁邊,他發現此時憲兵和從卡車上跳下來的士兵已經都端起了槍。
徐子龍最不喜歡見到内讧的場面,他更沒想到這些兵居然在大街上向友軍亮出了槍械!心中有氣的徐子龍大步流星的走到憲兵和士兵中間,然後舉起馬鞭在雙方的槍杆子上分别抽了幾下,高聲說道:
“吵夠了沒有?想什麽樣子?沒看見因爲你們整個交通都癱瘓了嗎?還不趕緊散開!”
開槍的軍官是于學忠51軍的一個中校,卡車上的物資是5戰區長官司令部撥給51軍的槍械彈藥,第51軍現在正在西寺坡車站一帶休整,在津浦路南線的作戰中,于學忠的部隊也是立了功的,最高當局可以對51軍的功勞視而不見,李長官卻不能假裝看不見,這些物資,就是李長官給于學忠的獎賞。
“你他娘的是從哪個褲裆裏面露出來的東西!?敢管我們51軍的閑事?看清楚沒有!老子是中校!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少校!在這裏神氣什麽!?姥姥!”
徐子龍的突然出現讓開槍的中校軍官吓了一跳,可是當他看清楚了徐子龍衣領上的軍銜之後,中校軍官又開始變得嚣張起來!在軍隊裏面,軍銜就代表着上下尊卑,大一級那就大的沒邊了!中校軍官仙人不願意和徐子龍多費口舌!他希望徐子龍知難而退!
看着中校軍官趾高氣昂的樣子,徐子龍冷哼了一聲,心想你這家夥還真是作死啊!居然惹到咱們第25集團軍的頭上來了!司令可是在遠處瞧着呢,要是他徐子龍今天堕了第25集團軍的名頭,日後怕是就沒沒臉再留在司令身邊了!
“來人啊!給我下了他的槍!”
徐子龍從牙縫裏面擠出了這幾個字,在旁邊等候多時的警衛排一擁而上,直接将中校軍官從51軍的士兵中拖了出來,按倒在地上!中校軍官哪裏吃過這樣的虧?立刻扯着嗓子大聲叫喊了起來:“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開槍!”
51軍的士兵剛想有所行動,警衛排的官兵便亮出了清一色的湯姆遜沖鋒槍,面對着黑洞洞的槍口和面帶殺氣的對手,51軍的士兵們猶豫了!
“我看你們誰敢動!?”徐子龍用手中的馬鞭指了指端着步槍的51軍士兵,然後走到中校軍官的跟前大聲說道:“你小子膽子不小啊!既然敢在我們第25集團軍面前稱老子!也就是今天你遇到了我這個脾氣好的,若是換了99師的軍官,早就送你去見閻王了!”
一旁的警衛排士兵将從中校軍官手中奪下來的手槍遞給了徐子龍,徐子龍接過來之後拿在手裏把玩了起來,還時不時那中校軍官的腦袋練練瞄準!
“好槍啊...!勃朗甯!你們51軍的家底可夠肥的!不愧是老東北軍出身!一個中校都能用上美國貨!”
“好說!好說!兄弟若是喜歡,拿去就是了!反正這槍擺在我這裏也沒有什麽用......”
聽到徐子龍報出第25集團軍的名頭,中校軍官的心裏面頓時就涼了半截!第25集團軍?黃司令的部隊!?真是老天沒眼啊!怎麽在街上随便吵一架就遇上了第25集團軍的人?希望不要給51軍帶去麻煩才好......
5戰區的這些雜牌軍軍官誰不知道這位新任的戰區副司令長官的厲害?黃司令現在可是最高當局面前的大紅人!别說是他們了,就連桂永清這樣的“太保”惹了黃司令都蹲了大牢!現在全中國誰不知道,黃浩然的背後站着最高當局,誰惹他誰倒黴!
第25集團軍,實在是一個51軍隻能仰望的存在!
聽55軍裏面的軍官說,最高當局調第25集團軍來徐州是要吞并一些雜牌軍的!民國的将軍們在亂世裏面打滾了幾十年,誰不知道軍隊才是安家立命的本錢?要不是黃浩然的後台太硬,雜牌軍将領們早就聯合起來去軍委會鬧了!
之所以不鬧,實在是因爲沒有辦法啊......
“呸!睜大眼睛看看,我們第25集團軍手裏面拿的哪樣東西比你的勃朗甯差?湯姆遜沖鋒槍!見過沒有?誰在乎你這美國槍!”
“那是那是!都知道黃司令的部隊是精銳之師!這些破爛自然是瞧不上的!擾亂交通的罪名兄弟認了!現在就向憲兵投案!聽候處分!這位兄弟,你看如何?”
徐子龍本來也沒想把事情鬧大,要不是中校軍官出口傷人,這事情早就了解了,徐子龍見對方已經知道了厲害,于是命令警衛排放了人,在旁邊充當了半天看客的憲兵趕緊走過來接管了中校軍官,憲兵的頭目還向徐子龍表示了感謝。
“多謝出手相助,請問這位少校,您是第25集團軍哪個部分的?”
徐子龍自然沒有傻到自報家門的地步,徐州現在是李長官的地盤,憲兵部隊就等于是李長官的護院,司令馬上就要到李長官的身邊當副手,這個時候,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客氣了!兄弟!舉手之勞而已,我還有軍務在身,告辭了!”
說完徐子龍轉身就走,警衛排緊随其後。憲兵們因爲還要趕緊疏導交通,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徐子龍并不知道他剛才的這番表現已經在這些憲兵的心中留下了第25集團軍不能惹的心理暗示。
有了憲兵的疏導,十幾分鍾之後,街面上的車輛和人群又重新流動了起來,徐子龍返回到黃浩然的身邊護着黃浩然順着人流朝着李長官的官邸挪動,一路上黃浩然聽着徐子龍說剛才發生的事情,倒也沒有覺得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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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長官的官邸門前,黃浩然遇到了第59軍軍長張自忠,顯然這位張軍長也是剛從街面上的人流中突圍而出,稍微顯得有些疲累,。
對于張自忠這樣的愛國将領,黃浩然是十分欽佩的,當張自忠還在猶豫該不該下馬向黃浩然敬禮的時候,黃浩然已經從戰馬上跳了下來,走到張自忠的馬前先開了口:
“荩忱兄!一路上辛苦了!”
張自忠之前沒有并沒有見過黃浩然,59軍從淮河北岸開拔的時候,張自忠就收到了黃浩然同往徐州的邀請,不過張自忠最終還是回絕了黃浩然的邀請。
在張自忠的心中,黃浩然是最高當局的嫡系将領,又是新任的5戰區副司令長官;而他,不過是“戴罪之人”而已,張自忠擔心别人見到他和黃浩然一起赴徐,會認爲他張荩忱變成了趨炎附勢之徒,
現在見到黃浩然主動走過來和他打招呼,張自忠覺得他未免有些多心了,這黃司令并不像是5戰區将領們所說的那樣不近人情,相反還平易近人的很!看來這裏面應該是起了什麽誤會。
張自忠趕緊從馬上跳了下來,沖着黃浩然一抱拳,朗聲說道:“黃司令客氣了! 荩忱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哪裏當得起黃司令這樣的稱呼!”
黃浩然聽到張自忠這麽說話,起先還以爲張自忠對自己還是存有戒心,後來他注意到了張自忠的眼神十分的誠懇,不像是作假,黃浩然這才猛地想起此時的張自忠還真的是處于人生的最低谷當中呢!
張自忠原爲宋哲元第二十九軍中的師長,後由宋哲元保薦,被任命爲市北平市市長。“七七事變”前,敵人一意使華北特殊化,張自忠以北平市市長身份,奉宋哲元密令,與敵周旋,忍辱負重,外界不明真相,均誤以張自忠爲賣國求榮的漢奸。
77事變事變發生時,宋哲元在山東老家樂陵,馮治安在河北省會保定,張自忠在北平卧床治病,10日夜裏,日軍駐北平特務機關長松井太久郎與日本駐平陸軍助理武官今井武夫冒雨來到椅子胡同張自忠私邸,徑直找張自忠交涉。張自忠聽了松井提出的條件之後,非但不答應處分“肇事”的負責人,對于撤退盧溝橋附近中國軍隊的問題,也不過主張調換一下部隊而已。松井和今井無功而返。
11日晚,宋哲元從山東返抵天津,此時宋哲元同張自忠一樣,認爲“目前日本還不至于對中國發動全面戰争,隻要我們表示一些讓步,局部解決仍有可能”。實際上,日本政府已經做出了擴大戰争的決策,華北日軍與冀察當局的交涉隻是緩兵之計,而此時的宋哲元還幻想着當他的“華北王”,對此日軍意圖缺乏清醒判斷,仍緻力于通過交涉解決事變,并與日方簽訂了停戰協定,令張自忠留守北平,緩沖中日關系。
盧溝橋事變發生後,南京政府以“應戰而不求戰”爲應付事變的基本方針。從這一方針當中,冀察當局看不出最高當局發動全國抗戰的決心,盡管最高當局多次緻電宋哲元,要他去保定坐鎮指揮,但宋哲元認爲事變尚有就地解決的可能,因而沒有從命。
但張自忠力求就地解決事變的态度使輿論界對他的誤解進一步加深了。在一般人看來,張自忠無疑是“主和派”的代表人物,離漢奸隻有一步之遙。平津輿論界乃至二十九軍當中都廣泛流傳着“三十七師打,三十八師看”的說法,言語中透着對張自忠的不滿。當時的一家報紙刊登了一篇題爲《要對得起民衆》的短文,說:“張自忠在津宣言:‘我姓張的決不做對不起民衆的事。’我們聞其‘聲’,如見其人。拍着胸膛硬碰,好像不失‘英雄’本色。……這樣并無用處,事在做給人看。”張自忠看了這篇文章,神色嚴肅地說:“我倒是同意他的觀點,誰是民族英雄,誰是混賬王八蛋,将來看事實吧!”(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