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田琳三兩口吃完了手上的雜糧饅頭，蓋上鹹菜罐子，把另一個饅頭塞給秀娟：“這饅頭是我姑父做的，比其它雜糧饅頭好吃多了。現在這是涼了，早上剛出鍋的時候别提多軟多香了，快嘗嘗。”
秀娟猶豫了一會兒，接過了饅頭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我原先在村裏的時候怎麽沒聽說過你有一個嫁到城裏的姑姑。”
秀娟和田琳在出嫁前是一個村的。
“不是我親姑姑，是我家男人的姑姑。”田琳道，從布包裏拿出一個大蒲扇開始扇風可謂是裝備齊全，“我不是才嫁到趙家半年嘛，結婚的時候她就來吃了頓飯話都沒說幾句就走了我還以爲關系不好呢。後來我聽說好像是因爲那時候我姑父不在家，她擔心家裏的孩子就匆匆趕回去了，我一直以爲是借口。結果沒想到關系還不錯，有這種好事情特意讓人來通知我，怕我住臨時搭的棚子不安全還讓我住到她家去。”
“我跟你說，她生了五個兒子呢，各個都是大胖小子特鬧騰，一個不留神就上房揭瓦偷吃東西，要我我也擔心。”
“真好。”秀娟隻有羨慕的份。
得到昔日小夥伴的羨慕，田琳頓時神清氣爽，搖扇子的頻率也快了起來：“誰說不是呢。剛說對象的時候我還不願意，趙家窮，我男人身體又不好，要不是我媽爲了那二十塊錢我才不會嫁過去呢。”
秀娟：？
見秀娟滿臉問号，田琳連忙解釋：“我媽分我了五塊錢, 當嫁妝偷偷塞給我的。”
秀娟：……
“那現在呢, 你家男人對你好嗎？”秀娟問道。
“好着呢！”田琳說起這個眉飛色舞的，“原先我隻看見了我家男人身體不好幹不了活，但沒想到他身體不好打不過我啊！不過我男人脾氣好也不是打老婆的人，現在在家裏就我公公和我兩個勞動力, 地裏的活都是我們幹, 吃飯也是先緊着我們吃。雖然這趙家窮，但人也少啊, 能吃飽飯, 我婆婆說今年過年殺豬給我炖大肉吃！”
秀娟隻能羨慕地啃饅頭。
“對了，秀娟你呢？我聽說你去年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吹噓完自己, 田琳覺得她應該給秀娟一點吹噓的空間, 把話頭交給她。
秀娟點頭，看上去卻不怎麽高興。
“怎麽了，你兒子身體不好？”田琳皺眉。。
“不是。”秀娟搖頭，“是我們村小裏原先當老師的兩個知青考上大學返城了, 我有點擔心。”
田琳：？？？
“我們村村小隻有三個老師，那兩個知青是高中學曆，另外一個老師隻是小學畢業。現在那兩個老師考上大學走了, 再有新老師估計也就隻是小學畢業, 可能連初中學曆都沒有。”秀娟道。
田琳都傻了，她小學隻讀了兩年，大字不會寫幾個, 如果讓她寫信那看到是錯字連篇加圈圈, 在她看來小學畢業教小學綽綽有餘。
“有……有什麽區别嗎？”田琳回憶了一下自己爲數不多的讀書時光, 好像也就是背課文和看老師寫字，算數都得掰着指頭。
“有！”秀娟非常鄭重地道，“當然有區别。我懷我家老大的時候, 在門口坐着的時候經常能碰見村小的那個考上大學的馮老師。她和我說，老師與老師是不一樣的, 越好的老師才可能教出越好的學生。城裏的老師基本上都是高中畢業, 還有大學畢業，原先甚至還有留洋回來的, 她們懂得多，知識多，教出的學生知識就也多。”
秀娟想了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具體的我也說不清, 反正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我們村小每年能去鎮上上初中的學生比其它村的多，就是因爲我們村小有兩個讀過高中的老師。我想讓我兒子以後能考大學, 像馮老師那樣考上大學進城, 像你姑姑還有姑父那樣在城裏有工作，不用像我們一樣一輩子在地裏刨食。”
可能是因爲秀娟的志向太過遠大, 把田琳都聽愣了，過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問道：“那……那怎麽辦呐？”
“馮老師去上大學之前和我說, 現在這麽多知青返城城裏肯定會招工。她讓我多打聽，要是被招工了就能落戶，那我小孩以後就能在城裏上學了。”
“哪兒有那麽容易。”田琳道，“人家那麽多知青都在找工作, 人家還比我們有知識，人家還會寫信, 我們哪兒競争得過他們呐。”
“所以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秀娟有些激動, 聲音卻壓低了不少, “這次招工不考試, 隻要你肯賣力氣最後就有機會留下來。我和我家男人都商量好了, 要是我能留下來，我們家就搬到城裏來，他來城裏打零工，家裏的地給别人種。”
“小丫頭，别把事情想得那麽好。”一直在靠着樹乘涼的大叔突然開口道，“這次招工，名額都是内定好的，早就被那些有關系的人定了，咱們就是來打打零工的。我看你這段時間一直挺拼命的，别白費功夫了，咱們這種沒關系鄉下人哪兒有那麽容易留在城裏。”
“就算有的名額内定了, 那肯定也有沒内定的名額。”秀娟有點不服氣。
大叔不想争辯，擺擺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秀娟還想再說什麽，被田琳拉住了：“太熱了, 我記得前面有賣冰水的, 我請客, 秀娟咱們去喝一碗冰水去。”
還是冰水的吸引力大，秀娟直接被田琳拉去喝冰水了。
冰水賣得便宜，一分錢兩大碗，加糖的甜冰水一分錢一大碗。田琳花一分錢買了兩大碗冰水，她一碗秀娟一碗，兩人咕嘟咕嘟一碗冰水下肚一臉神清氣爽。
“和那種人計較什麽。”田琳抹抹嘴，“今天上午我看見他了，一個大男人抗沙包比我還慢，秀娟你要是想争取名額就好好幹，你這麽拼命，沒準真的有機會留下來。”
“嗯。”秀娟狠狠地點了一下頭，“你呢？”
“我還是算了，我連孩子都沒生想那麽多幹嘛。我男人身體差，下地幹活都難估計在城裏也找不到活幹，我還是老老實實在鄉下呆着吧。”田琳盡顯鹹魚本色，一副沒把秀娟的話放在心上的樣子，“咱們去找個陰涼地方坐着吧，估計剛剛那地已經被占了。等日頭沒這麽毒了就要開工了，被在這站着曬太陽浪費氣力。”
說着，田琳就又拉着秀娟去找可以乘涼的地方了。
江楓聽剛才田琳的話，突然一下想起了一些事情。
田琳看上去毫不在意，但實際上應該是記住了秀娟的話的。
江楓記得，趙家原先一直窮，一直到梅梅姐上初中的時候都窮。這個窮是多方面造成的，一個是因爲趙家原本就沒錢遺傳性的窮，另一個是因爲趙壯實身體不好總要吃藥，家裏的地隻有田琳種沒人去外面打工。
那時候單純的種地隻能吃飽，别的就沒法保證了。
趙梅比江家所有小孩都大，一直到她上初中的時候趙家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兩頓肉，要知道那時候江家三胖的零花錢都能包圓小學門口的粽子攤了，但趙梅從小學開始就是在鎮上讀的。那時候趙梅每天爲了上學要走幾個小時的山路，中飯都是鹹菜配飯帶去學校，中午拜托食堂裏的師傅幫忙熱一下。
趙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日子稍微好過一點的呢——是從趙梅上高中開始。
趙梅高中是在縣城裏上的，離開了義務教育不光要生活費還要學費。田琳爲了趙梅的學費，放棄家裏的地第一次把老公扔家裏出去打工，田琳在外面打了八年的工，從趙梅讀高中開始一直到她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才回家過上了正常農村婦女的生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不是因爲趙梅要上學，趙家可就會那樣一直窮下去。
江奶奶之所以喜歡田琳，就是因爲她覺得田琳有遠見，不像村裏其他人家那樣小孩愛讀就讀，不愛讀又沒錢就不讀出去打工還能多賺幾年錢。至于田琳爲什麽會有這份遠見并且那麽固執地要把趙梅送到縣城去讀高中，江奶奶其實一直不明白。
現在江楓明白了。
田琳記住了秀娟的話。
記得非常深刻且清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