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打起了精神,準備聽故事。
這種老人家叙舊,談往昔的溫情時刻正是他們這些小輩們吃瓜的好時候,反正他們也插不上話。
桌上的菜品都撤了,許成還發揮了一下艱苦樸素勤儉持家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把剩下的草菇蒸雞和銀耳燴素給打包了。
這桌燕翅席所有的食材都是由許成提供的,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許老闆請客。
菜品撤了之後服務員又按人頭每人上了一份杏仁茶,随後又端了兩碟點心。江楓原本是不打算再吃的,他現在的狀況用食物堵到了嗓子眼來形容都是輕的。他感覺他的胃剛才經曆了一場物理實驗,有一個空胃,先加點燕窩魚翅高湯墊底,再塞入鮑魚海參填充中下的部分,然後加入雞鴨魚肉和蔬菜填實,最後灌入湯将縫隙補滿。
江楓用實際行動向大家證明,胃容量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會有的。
在看到杏仁茶的時候江楓覺得海綿幹了,當彭長平告訴江楓這杏仁茶是他先前做好的時候,江楓又覺得海綿裏其實還能再擠點水出來。
江楓掙紮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滿是葡萄幹,芝麻,花生碎的杏仁茶,吃下第一口。
第二口。
第三口。
……
裝杏仁茶的碗不大,但也絕對不算小,江楓原本隻想吃幾口嘗嘗味道,結果甜點這種東西吃着吃着就全下了肚,不知不覺, 胃沒有一點點防備。
張之蘊眼睜睜看着原本已經推出戰場的江楓又開始重新戰鬥, 生龍活虎,胃容量驚人,大爲吃驚和佩服,感歎道:“楓哥, 你是真的能吃啊。”
江楓低調地點點頭, 他不敢張嘴。
不能張嘴,食物會掉。
以及, 胃有點疼。
他再也不暴飲暴食了。
彭長平下廚除外。
就在江楓暴飲暴食的時候, 張褚的故事進程已經脫離了現實開始朝魔幻的劇情發展。
張褚和曹桂香知青下鄉之後,曹桂香的一身廚藝沒了用武之地, 張褚的木匠手藝卻發光發熱。憑借着這份手藝, 張褚今天幫支書修桌子,明天幫會計修椅子,後天修村裏谷倉的大門,大後天修大隊長家的栅欄, 得了空隔三岔五還給村裏隻能玩泥巴,割豬草和挖野菜的小孩們用爛木頭做點簡單的玩兩天就會壞的木頭玩具,無償奉獻, 分文不取, 在村裏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變成了十裏八鄉最受歡迎的知青沒有之一。
從那以後張褚就過上了出最少的工,賺最多的工分的爽文生活, 雖然隐隐有些被其他知青排擠, 但他有老婆他怕啥, 連帶着曹桂香也得了最清閑的看谷倉的活。
“要不是我文化水平實在是太低,就混了個小學畢業學的還全忘光了字都寫不了幾個,沒準我當年就被推薦工農兵上大學了!”張褚說着說着就吹起了牛逼。
江楓:……
“那爲什麽當年知青回城你們沒有回來?”彭長平問道。
此話一出張褚的臉色變了變, 想了想還是說了:“還不是……沒關系嘛。”
當年曹桂香辭職知青下鄉,街道辦爲了補償曹桂香家給曹桂香弟弟安排一個掃大街的臨時工的工作。曹桂香的父母可能真的是心裏頭覺得愧疚想補償, 頭兩年也還不錯, 隔幾個月就給曹桂香寄點鄉下買不到的好東西。
但愧疚心這種東西,很快就會随着時間消散。
曹桂香與家人之間的通信越來越少, 就算曹桂香主動寫信得到的回信往往也隻是敷衍的寥寥數語,到後來得到的最長的回信是曹桂香寫信告訴他們她準備和張褚在鄉下結婚。
那是一封言辭激烈的斥責信,與彭長平等人寄來的祝福信件和禮物形成鮮明對比。
要知道,那年秦貴生可是花了大半年工資斥巨資去百貨大樓買了他買得起的比手表還貴的最貴的連衣裙寄過去給曹桂香當新婚賀禮——那時他已經結婚了, 妻子不是阿敏。
而曹桂香和張褚的父母,連一粒紅糖都沒有寄來。
從那以後, 曹桂香和家裏人就基本沒了通信。
後來知青回城, 張褚雖然在村裏混得風生水起但在城裏沒有一點關系。那時候張赤遠和張思雨都已經出生了,曹桂香本來想回北平這樣小孩上學會方便很多, 結果寄去的信件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連親生父母都不肯幫忙, 彭長平和秦貴生家也都有親戚急着返城,人人都想找關系,人人也都缺關系。曹桂香不想專門寫信麻煩師父和師兄,就和張褚一起在村裏呆着沒有像其他知青那樣千方百計地找關系, 哪怕抛妻棄子也要回城。
還是張褚運氣好,也可能是支書和會計家這些年壞掉的桌椅櫥櫃實在是太多了, 他倆欠了張褚太多人情。曹桂香和張褚在村裏蹉跎了兩年不到的時候, 支書和會計就一起幫着張褚找了個縣城裏的木匠的活計。
張褚一家搬到縣城之後, 張褚當木匠, 曹桂香也撿起了老本行去縣城裏新開的餐館當廚師。在曹桂香的幫助下, 那家餐館僅花了半年時間就擊垮了縣裏唯一的一家國營飯店,風靡全縣,一度成爲一個傳說。
張褚說這事的時候許成還一臉震驚地插了兩句話,他早些年遊走各地尋訪隐藏在民間的小店的時候還聽過這家店的傳說,這家店僅紅火了幾年老闆就突然關門去做别的生意了,讓他一度十分遺憾。
然後張褚告訴他,老闆轉業是因爲張赤遠要上小學他們全家搬市裏去曹桂香辭職不幹了。曹桂香的前老闆人還挺好,爲了感謝曹桂香這幾年幫他賺的錢和讓他成爲一個神秘的傳說,張褚一家去市裏買房的錢有一半是曹桂香的老闆出的,剩下的一半是曹桂香積攢下來的工資,張褚那些年的積蓄也就夠買點家具做個簡單的裝修。
故事進行到這裏,怎麽聽都是一代餐飲業大亨崛起的故事。
然後曹桂香就當起了全職太太。
一個是家裏有兩個小孩, 曹桂香深深覺得這兄妹倆既沒木匠天賦又沒廚藝天賦, 以後走手藝這條路怕是要餓死隻有讀書這一條出路得好好看着:另一個則是因爲她本就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以曹桂香的手藝,哪怕去夜市擺攤賣麻辣燙也能在短時間内賣成麻辣燙女王, 然後開店,開連鎖,做大做強,最後開酒樓。就算她不想創業,以她的手藝全國各大酒樓任她挑選,想去哪家都可以,無論哪家都會給她頂好的大廚待遇。
但她沒有。
曹桂香和張褚波瀾壯闊的故事進展到市裏就戛然而止。
張褚繼續做他的木匠,小有名氣,然後随着木匠這個行業漸漸稀缺順利退休,變成天天喝茶下棋帶孫子的老頭。
曹桂香變成了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每天買菜燒飯跳舞聊天喝茶,時不時還和其她家庭主婦一起逛街爬山,老了以後隻要想逛街就把孫子扔去輔導班。
可能是因爲他們的人生中有一段路途太過精彩,坎坷,容不得選擇,所以到了可以選擇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最平淡,最普通的過法。
不求飛黃騰達,潑天富貴,但求柴米油鹽,家和人順。
如果不是彭長平回國,張褚來見彭長平,可能張之蘊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這看似平凡的爺爺奶奶居然曾經有過如此精彩紛呈的人生。
張之蘊已經完全傻了,江楓也傻了。
不知道爲什麽,他聽張褚講這些居然有種莫名的欣慰的感情。
彭長平也是一臉欣慰,他和秦貴生在與曹桂香失去聯系的這些年最擔心的就是他這個小師妹在國内過得不好,生活不如意又沒有親人可以撐腰。現在知道她如每一個正常幸福的老太太一樣生活美滿,他也沒可遺憾的了。
“那……師妹她是怎麽走的?”彭長平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張褚眼神暗了暗:“運氣不好,早上去買菜的時候過馬路,有一輛大貨車超速,人當場沒了。這樣也好,沒有痛苦。”
彭長平歎了一口氣。
曹桂香的故事結束了。
江楓的支線任務還沒有結束。
他剛才聽張褚講了這麽多,和張之蘊一起聽得一愣一愣的,卻也沒聽出來爲什麽張褚覺得沒法在順和樓請彭長平吃一頓有順和樓味道的飯是遺憾。
他覺得是婚宴,但遊戲告訴他不是。
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還差點什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