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郡然的畫作雖并不十分精妙,甚至可以說筆法粗糙,一看便知是不善作畫的。但妙便妙在她可以将四十年後的羅啓煜完完全全畫下來。那種老當益壯的姿态,那種信心滿滿的眼神,那種無所遺憾的笑容,簡直與羅啓煜所期盼的花甲之年如出一轍。
他不禁将趙郡然抱入懷中,雙唇在她臉上輕輕碰了碰,柔聲笑道:“我身旁的老婆婆在哪裏?”
趙郡然指了指那副被羅啓煜卷起的畫,笑道:“可不就在這裏。”
羅啓煜聞言不由心中一喜,猛地将趙郡然抱了起來。
海蘭見到此狀,面上頓時變得绯紅。她趕緊别過臉去,卻聽到羅啓煜輕輕咳嗽了一聲。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忙低頭轉身,悄然出了包間。
然而剛走到門口,海蘭便驚訝道:“柳娘,你怎麽在這裏?”
羅啓煜聽到海蘭的聲音,趕緊将趙郡然放下來。他輕輕擰了擰眉,有些厭棄地走到門口,見柳娘正站在包間外面,便問道:“你跑來這裏所謂何事?”
柳娘瞥了一眼羅啓煜身後的趙郡然,随後朝羅啓煜福身道:“六殿下讓柳娘打聽的事,已有眉目了。”
羅啓煜滿面疑惑道:“我讓你打聽何事?”
柳娘再次看了趙郡然一眼,有些爲難地說道:“六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等羅啓煜開口,趙郡然便走上前,對羅啓煜道:“既然六殿下有要緊事,郡然便先告辭了。”
羅啓煜隐隐覺得柳娘有些不對勁,他忙一把拉住趙郡然的臂膀,柔聲道:“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說着他便對柳娘冷冷道,“有什麽事進來再說。”
海蘭朝柳娘做了個“請”的動作,柳娘倒也不推脫,含笑進了包間。
羅啓煜并沒有問柳娘話,隻是拉着趙郡然在圓桌前坐下來。他将桌上的話仔細卷好,交給海蘭道:“爲你家小姐妥帖收好。”
柳娘進來的時候,已然瞧見了桌上的畫像,但因爲隻是瞥了一眼,倒是并沒有瞧出畫像上的人是誰。柳娘朝羅啓煜福了福,說道:“既然六殿下多有不便,柳娘便改日再來彙報六殿下。”
羅啓煜一臉不耐煩道:“人都來了,何必藏掖着,你想說什麽,便隻管當着趙小姐的面說。”
柳娘有些惶恐地道了聲“是”,沉吟了一瞬方才道:“先前六殿下命柳娘打聽趙小姐的過去,柳娘已經打聽到了。”
羅啓煜聞言不禁面色驟變,他的眸子裏閃現出一絲怒意,正要開口駁斥,卻見趙郡然扯了扯他的衣擺。
趙郡然的嘴角竟然含着一絲溫婉可親的笑意,她目光柔和地看着柳娘,卻是看得柳娘不禁打了個寒噤。趙郡然微笑着對柳娘道:“不知你打聽到了什麽呢?”
柳娘深知趙郡然的心計與狡黠,一時間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她擡眼看了看羅啓煜,卻見羅啓煜此刻正目光凜冽地看着自己,不由愈發後悔。她已然别無選擇,隻得硬着頭皮道:“趙小姐的父母都是漁民,先前一家三口都是住在漁船上的。因海上魚類富足,她們日子過得倒也好。可後來因爲趙小姐的父母染上了一種罕見的瘟疫,村民們怕她們殃及自己,便把她的父母都毒死了。之後村民們又将她們的屍體焚化,将趙小姐趕出了漁村。”
柳娘說的這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趙郡然并不想提及那段封塵的往事,可柳娘還是将它無情地揭開了。
想起年幼時候的悲歡離合,趙郡然的眼底生出一絲薄霧來。她輕輕抿了抿唇,并未言語。
柳娘見羅啓煜也沉默着,便繼續道:“趙小姐離開漁村之後,便去了她的叔父母家中寄居。因她的叔母歹人刻薄,趙小姐在一次高燒之時便被她的叔母以無錢治病爲由,扔去了亂葬崗。之後的事,六殿下便都是知道的。”
羅啓煜聞言慢慢點了點頭,他對柳娘道:“你覺得趙小姐的遭遇如何?”
柳娘微微沉吟,說道:“趙小姐年幼無依,命途多舛,很是惹人同情。好在趙小姐堅韌果敢,又是個十分有福氣的人,先有段大夫一家收養,後有邵相垂青,再得六殿下憐愛,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聽到柳娘如是說,趙郡然的嘴角再次浮起一絲笑意,那笑容冰冷如寒霜,看得柳娘背後冷汗涔涔。
羅啓煜的眼中也依舊是寒光淩厲,他冷笑着道:“我最不喜有人話中藏話,意有所指。”
柳娘滿是不解道:“柳娘不明白六殿下的意思,還望六殿下明示。”
羅啓煜冷冷道:“你當真要我明示?”
柳娘身子一顫,忙福身道:“六殿下請相信,柳娘并沒有那個意思。柳娘真心是爲趙小姐所喜,她能苦盡甘來,實在教人高興。”
“你究竟是認爲苦盡甘來還是爲了富貴不折手段,隻有你自己清楚。”羅啓煜瞥了她一眼,繼續道,“我并不曾派你去打聽過郡然的任何事,你慌稱是我所派,已然居心不良。如今又說出這番似是而非的話,可見你對我和郡然并不夠忠心。既是不忠之人,我留你也無用處。”
柳娘聞言頓時面色慘白,她連忙跪地道:“六殿下誤會柳娘了,柳娘對六殿下絕對忠心不二。”
羅啓煜淡淡道:“對我忠心卻對郡然别有用心,那樣的人更是留不得。”羅啓煜說罷便拍了拍手。
未多時海欣從窗口閃身而入,羅啓煜對海欣道:“柳娘先前打理柔音軒有功,便饒她一命。你将她關在栖霞酒樓的密室裏,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将她放出來。”
對于羅啓煜囚禁柳娘一事,趙郡然并沒有出言求情,也沒有落井下石,隻是平靜地坐着,仿佛這一切同她無關一般。
羅啓煜最是欣賞這一點,她不像别的女孩子一般假善心,也不曾裝可憐。沒有矯情,也無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