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不是大雍朝第三代皇帝在位時的年号嗎?看樣子她當真是重活了一世。
見眼前的女子正疑惑地看着她,她凄然一笑:“我的父母年前就雙雙病逝了,我本是寄養在叔父家的,但因得了重病,叔母稱沒錢爲我治病,便将我丢去了亂葬崗。”
女子的臉上顯露出一絲憤慨來:“你不過是高燒罷了,哪裏是得了什麽重病,這世上竟有這般狠心的叔母。那個家不回去也罷了,你若是願意,就在我的醫館裏做個藥童,每月二十文,還管你吃住。”
趙郡然笑着點了點頭。
她如今才七歲,若是想要在京師存活,必須要有個落腳的地方才行。她感激地笑道:“我不要月錢,能有一口飽飯吃就足夠了。”想了想又道,“我叫趙郡然,家住城郊的趙家村。”
“那你往後便喊我沈姑姑,你若是留在這兒,我每日得空了就教你如何分辨草藥。你若是哪一日想回去了,沈姑姑也定不會攔你的。”
她的音色十分輕柔溫和,像是深怕趙郡然将她當做爲了招個苦力才将自己留下來似的。
趙郡然誠然道:“叔母待我如此刻薄,我自然是不願意再回去的。”
話音剛落,屋外透進一絲風來,緊接着一名男子背着一籮筐草藥走進來。
男子身後跟着一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圓潤的小臉,大大的眼睛,他的身後也背着一隻小小的籮筐。
男子看到趙郡然醒過來,臉上也露出欣喜的神色:“這個丫頭睡了近十個時辰,總算是醒過來了。”見女子拿着砂鍋往碗裏逼湯藥,他忙把籮筐放下來,對她道,“靜娴,你快去廚房裏煮些粥來,這裏交給我就是了。”
沈靜娴點了點頭,替趙郡然掖了掖被子,便往後院去了。
跟在男子身後的小男孩談出腦袋朝她笑了笑:“你可真是走運,一個人倒在大街上,幸好我和我爹采藥回來撞見了,否則怕是要醒不過來了。”
男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對趙郡然道:“喝了湯藥發一發汗,到了明天便無礙了。”說着将湯藥遞給她。
趙郡然吹了吹面上的藥渣,一口氣将湯藥喝了下去,說道:“沈姑姑說,讓我留在這裏做藥童。”她的語氣像是在征求。
男子笑道:“你要是想留下來做藥童自然好,不過眼下你先把身子養好要緊。”
趙郡然的眼眶慢慢濕潤了,前世她從十二歲開始流浪,受盡了冷眼和欺負。後來進了禮部尚書的府邸做丫鬟,有幸被當時身爲二皇子的羅啓煥看中,禮部尚書就做了人情将她獻給了二皇子。
再後來羅啓煥登基,她被封爲采女,憑着美貌步步晉升,過了幾年風光的日子。但因她的身份爲人诟病,即便到了妃位,也終究無一人看得起她。
她原以爲羅啓煥待她一片真心,原來不過是貪圖她的美貌罷了。容貌毀去,恩寵便也頃刻間斷了。她至今還記得,羅啓煥在她毀容之後那種厭棄和嫌惡的眼神。
她看着眼前的人,眼裏滿是感激的神色,有多少年已經沒有人如沈姑姑和姑父一般真心待她了。
沈靜娴爲她收拾了一間庫房,擺上了床榻,添了一些女孩子家常用的物什,又爲她置辦了幾身新衣裳。就這樣,趙郡然便正式留在了本草堂,做起了藥童。
這一家人都十分熱心,男主人段重樓是本草堂的大夫,在京師的醫術也算是不錯的。
因他每個月的初一都會在醫館裏辦義診,轉爲窮苦百姓醫病施藥,故十分受人敬重。
沈靜娴自嫁給段重樓後,跟着他學了幾年的醫術,雖比不上段重樓妙手回春,但尋常的疾病自是不在話下的。
趙郡然養好身子後,便開始跟着段重樓的兒子段明瑞識草藥。
段明瑞雖年紀小,但對于草藥的功效和性狀卻是了然于心,哪些含有毒性,誰與誰相克,一一道來,半點也不含糊。
趙郡然想着,前世她若能多懂些醫理,或許也不會被邵敏茹算計了去。她認真地記下了段明瑞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段明瑞像個小師傅一般,仔細地檢查着她寫在紙上的内容,口裏道:“草藥這東西可不能含糊,一旦用錯,毀人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我都仔細記着呢,半個字也不會錯的。”趙郡然說着,還是把本子遞到了他面前。
段明瑞核實着上頭的内容,心中暗暗奇怪:她一個村裏來的孩子,又是寄養在惡毒叔母家的,怎會讀書寫字呢?
趙郡然擡起頭,正對上他滿是狐疑的眼神,笑道:“我從前跟着鄰居的一位姐姐學過些字,隻是寫得不好看。”
段明瑞看了一眼她的字迹,比起自己的字,卻是遜色了不少。
她笑了笑,問段明瑞:“你可有醫書?”
段明瑞點了點頭:“我那裏有好些淺顯的草藥解本,你若想學,我就給你送過去。”
很快他便把自己的醫書送到了趙郡然那裏,如此趙郡然白天便跟着段明瑞識草藥,晚間就記着醫書上的古方。
約莫過了一年多,她不僅記熟了醫館裏各種草藥的性狀,也已經會開一些簡單的方子了。
沈靜娴覺得趙郡然是個十分有天賦的孩子,又是難得的肯學,便将她帶在了身邊,坐診時遇上一些風寒之類的輕症,便就讓她嘗試着開藥方,再由自己來把關。
本草堂裏這個九歲的小大夫很快在百姓口中相傳,段重樓每每同人聊起這個侄女,也是十分得意的。
然而趙郡然仿佛絲毫不受旁人的影響,隻安靜地學着斷症識病,安靜地學着把脈開方。
如此過了幾年,段重樓開始嘗試着由趙郡然單獨出診。
她倒也是十分争氣,這半年多下來,從來也沒有斷錯病過,更沒有出過半點叉子。
這日趙郡然從李府看診回來已是深夜,段明瑞深怕她一個女孩子行夜路不安全,特地等在了離李府不遠處的橋頭。
看見趙郡然從李府出來,他忙迎上去背過她手裏的藥箱,又送上一個香噴噴的紅薯道:“快趁熱吃了,我裝在袖子裏一直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