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淩長老住在一起,第一天晚上他隻喝了一碗藥,還沒睡覺就餓得饑腸辘辘的。
他偷偷去敲淩長老的門,“淩長老,小七餓了……”
“你得叫我爹爹。”淩長老沒開門,大聲糾正。
小七不想叫,也沒頂撞他,直接把稱呼省略掉了,“我餓了……好餓!”
淩長老似乎不滿他的沒稱呼,半晌都沒回答,小七就拼命敲門,“我餓!”
“小七乖,去睡覺就不餓了。”淩長老沒發火。隻是敷衍。
“餓得睡不着。”小七可憐兮兮地說。
“那去點喝水吧,你爹爹說不能讓你吃東西的。”淩長老如是回答。
小七沒說話了,看着燈火輝煌的醫學院,突然好懷念他黑乎乎的小茅屋。
正要走,淩長老隔着房門幽幽地說了句,“你要敢偷吃東西,就永遠見不着你爹爹了。”
“我才不會!”小七好兇好兇,氣呼呼地回答。
可惜屋内沒有任何回應,小七固執地站了好久,見屋内一點動靜都沒了,他急急上前敲門,“我爹爹什麽時候來。”
“你爹爹在閉關,要一個月後才會來。”淩長老如實回答。
小七不喜歡淩長老,卻沒有走,他在淩長老門口坐了一晚上,沒有爹爹哄,他很難入睡,最後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睡過去了。
他做了個夢,夢中耳畔回蕩着爹爹溫柔的聲音,“七兒乖……七兒乖乖……”
翌日,一日三餐都是藥。每餐隻有一碗藥,不喝,見不着爹爹;偷吃東西,也見不着爹爹。
六歲的孩子再聰明再老成都不經吓,可是,也不經餓呀!
小七卻咬着牙傻傻地撐了三天三夜,終于,第四天,他撐不住了,昏迷在淩長老房門前。
淩長老其實時刻關注着他的動靜,知他昏迷,立馬就出來把脈,結果是令他欣喜的,脈象同他和顧院長預計的一摸一樣。
再熬上三天三夜,如果熬過去了,往後的幾年裏,這孩子就真的隻能吃藥了。
淩長老按時給小七喂藥的同時也喂了糖水,一日後,小七迷迷糊糊醒來,險些把淩長老認作爹爹,“爹爹”二字都到嘴邊了,卻又吞了下去。
他喃喃着,“七兒會乖……七兒會乖乖……”
他很快又陷入昏迷,他一昏迷,顧院長就從一旁走了出來,親自替他把脈。
“很順利。”顧院長低聲道。
淩長老大喜,“院長,放心吧,他在我這兒逃不出去的。”
“他不會逃跑。”顧院長非常肯定,他陪了這孩子六年,很清楚這個孩子對他的依賴。
一句“再也見不到爹爹”足以威脅他一切。
藥水和糖水交替喂着,兩日之後,小七突然清醒了,他感覺肚子好像怪怪的,可哪裏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他愣愣地坐在床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好餓……”
這時候,淩長老竟送了一桌飯菜進來,飯香菜香很快就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小七原本就感覺餓了,聞到這味道更是餓慌掉,他遠遠地看着,不停地吞口水。
可是,他并沒有問,沒有求。他知道自己不能吃東西。
“小七,今天可以吃飯了,過來吧。”淩長老終于發話了。
餓壞了的小七并沒有撲過去,而是警惕地問,“吃了……還能見爹爹嗎?”
“能!”淩長老呵呵笑。
小七高興壞了,不敢多問,生怕淩長老反悔,他撲過去狼吞虎咽起來。
就是大人餓了那麽久突然暴飲暴食,胃都會受不了,何況是一個六歲小孩子?
小七都還沒吃多少呢,胃就難受了,可是,他忍着繼續吃,狼吞虎咽,他不知道下一頓飯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他想,多吃點藏在肚子裏也就不會那麽快餓了。
可是,漸漸的,他的胃越來越難受,像是脹氣又像是絞痛,心口堵着,想吐又吐不出來,呼吸都困難了。
終于,他放下筷子朝淩長老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好難受!
淩長老冷冷地看着,等着,無動于衷。
小七幹嘔了幾聲沒嘔出來,突然害怕了,又是捶打心口,又是捶打肚子,難受得連連哭喊,“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嗚嗚……”
呼吸本就困難,這一哭喊,氣就更不順暢了,他的小臉憋得紅紅的,恐懼地一直作嘔,似乎吐出來會好受一些。
可是,他就是吐不出來。
起先是站着,後來趴着,最後滿地打滾哭得撕心裂肺,粉雕玉琢的小臉上精緻的五官全都扭曲了。
最後,他滾到淩長老腳邊,嗚嗚地求他,“淩叔叔……救救小七……淩叔叔,小七難受……嗚嗚……”
淩長老退開,小七又趴過去,淩長老又退,小七掙紮地滾過去,像是抱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抱住了淩長老的鞋,“嗚嗚……嗚嗚……”
可是,淩長老卻一腳踹開了,小七滾到了一旁失去了最後的力氣,他垂死地趴在地上,呼吸孱弱。
他連哭也哭不出來,哭腔喃喃,本能地發出了一個音來,“媽……”
媽,是什麽?
他不懂,他就像剛出生那時,什麽都不懂本能地需要母親的懷抱、母親的保護。
他喃喃着,喃喃着,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或許醒來,或許,永遠都睡去了。
三日後,小七醒了。
可是,從那以後,小七就再也不吃飯了,起先是看到飯菜就嘔吐,吃不下,到了後來肚子餓的時候想吃了,可是,不管什麽東西,一吃到嘴裏立馬吐出來,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不知道這是爲什麽。
淩長老說,這就是他得的邪病。
小七不相信,可是,爹爹也說這就是邪病,小七信了。
小七隻能喝藥,不再是一日三餐,隻要餓了,他就喝,再苦的藥他都喝得津津有味,從不嘔吐。
漸漸的,小七喝藥喝出了門道來,竟無師自通可以辨别出數十種藥材的藥性。于是,他開始學習藥術,沒有老師教,他自己對照着書籍,以身試藥,輕而易舉掌握了各種藥材的藥性,甚至他開始嘗試配藥,種藥。
漸漸的,他長大了,也不再固執得要見爹爹,他知道了醫學院院長和長老會之首這兩個頭銜的意義,明白了他身份對爹爹前程的影響,明白了他這個特殊的存在對醫學界的貢獻。
他見了爹爹幾回,沒人的時候偷偷叫爹爹,外人在的時候他沉默不語。
他不再心心念念想見爹爹,卻心心念念想幫爹爹,想幫醫學院救更多的人。
一晃,六年過去了。
六年的時間裏,他培植出近百種新藥材,遠超藥城任何一個家族,這些新藥材讓無數人免于疾病的折磨,甚至免于死亡。
十二歲,又是七月七。
這日,淩長老帶他去閉關學醫。可是,一到密室裏,淩長老卻令人将他綁了起來。
“淩長老,你什麽意思?”十二歲的小七,聲音依舊稚嫩卻也淩厲。
“小七,不得無禮。”
熟悉的聲音傳來,小七轉頭看去竟見是他父親,顧院長。
他震驚地搖頭,腦海一片空白,“爹……”
顧院長沒有理睬他,走到一旁長桌上端來一碗黑色的湯。
小七一下子就知道那是毒,卻不知是什麽毒,“爹,你……你到底要做什麽?”
顧院長認真地聞着那碗毒藥,确定無誤之後才遞過去,“七兒乖,喝下去。”
顧院長想必還當小七一直都是那個懵懵懂懂,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吧。
小七抿着嘴,死死地盯着爹爹看,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他像是明白了怎麽回事,卻又似乎一點都不明白。
顧院長沒強求他,但是,他把毒水遞給了淩長老,淩長老強求了他,強行掰開他的嘴,用一個鐵制的管狀物賭住他的嘴,然後将毒水強行灌入,逼着他吞咽下去。
這毒水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毒,也不是藥,而叫做藥毒,是一種會讓人生病東西。
不到一個時辰,藥毒發作了。
小七渾身上下長滿了紅點,瘙癢難耐,整個人像是高燒一樣渾身發燙。
這,是麻風藥毒。
小七終于知道爹爹和淩長老要做什麽了,他眼裏噙滿了淚水,死死地盯着爹爹看,固執得不在說話。
可惜,爹爹并不介意他眼中的淚水,爹爹隻介意他身體的變化。
他們整整三天沒有對小七用藥,觀察病情的變化,高燒不退,瘙癢更甚。他們放開了小七的一隻手,讓他撓癢,而後觀察被抓破的傷口。
再倔強也擋不住如山倒的病,小七燒得昏沉沉的,無意識地撓癢,不到一日就把手臂,肚子全抓破了,怵目驚心。
終于,他們開始用藥了。
在那個時候,麻風并沒有明确的藥物可治愈,他們就是拿小七來做實驗的。
一次用一種藥,試一種藥要觀察兩天,他們試了整整一個月,最後終于試出了療效最好的針灸術和藥方。
年僅十二歲的小七,瘦如材骨,體無完膚同一具屍體并無兩樣。
高燒退去,他緩緩擡起頭來,用那依舊稚嫩的聲音叫喚,“爹爹……那你殺了小七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