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複又過了半載。
秦始皇帝元年冬日之事也。
秦國一統六國一年光景,各處仍是亂象頻起,好在皆是有驚而無險,秦濟民方能騰出雙手,全心助其王妹秦玄水。
自那日兄妹二人分開之後,秦玄水每日在少陽宮裏,等着好消息。
對于其說的話,雖說是玄之又玄,可秦濟民對于胞妹的信任占了上風,每日除了政事,便是關心其妹所求之事的進展。
皇天不負有心人。
是日,蒙毅私下裏尋了秦始皇帝,道是來信事有轉機,秦始皇帝大喜,眼見得秦玄水整個人都不複往日精神,生怕還未完成心願便去了,如今事有進展,當真是令人欣喜異常。
爲免事情不真,告知秦玄水後,升起希望複又失望,對其傷害極大,是以,先着蒙毅親自前往一探事實真相究竟如何。
亦是因此等私事,皆交予蒙毅。
李斯等人見得秦始皇帝對蒙毅的信任,方才有後來之事,所幸洛惜賢、秦昭世夫婦二人早着了一步先機,免了一場大禍。
複又過了幾日,蒙毅避開一衆耳目,尋到了鹹陽章台宮,正好趕好秦始皇帝出章台宮,瞧着方向是少陽宮,遂上前稱道事已辦妥。
秦始皇帝望了其身後一眼,眸中不滿之色甚多,卻也并未說甚,隻是當先跨步往少陽宮行去,蒙毅見狀,忙跟了上去。
少陽宮裏望穿秋水的秦玄水,但見當先一人乃是秦濟民,後頭一人則是蒙毅,雖有欣喜,不過眸中的失望之色,卻是難掩。
雖是一閃而過,仍教秦濟民捕捉到了,暗歎一氣,自家妹妹總算長大了,可是爲何那對象,卻是令人不甚不滿啊。
秦濟民、蒙毅二人側身讓過,露出身後一直跟着的一位‘中年人’,知内情的兩人曉得,其實那是一位年近耄耋的老者,卻不知何故,如秦玄水一般,仍有中年人的風度氣儀。
方才秦濟民面露不滿,并非是對着人本身去的,而是因此人,傷了秦玄水的心,人未蒙面便教其牽腸挂肚,這教身爲兄長的他,如何能對此人面善。
老者先前被蒙毅尋着時,正好在青山附近悠遊,本不欲随之而往,非是如同外界六國那般,畏秦國如虎如狼,而是因他本人無心與世人有任何牽絆。
自打生來便是如此,老者亦不明白何故,便是血緣之親,亦隻旁人多了一分親近,随着時光流逝,父母去了,世間便再無牽挂。
至于父母臨終之際,勸其尋一良妻相伴,不忍父母傷心,遂作點頭,卻在後來的數十年中,無一回尋得合适之人。
後來便不了了之,獨身一人戲遊天下。
蒙毅尋見老者時,不知爲何卻是開不了口,似乎心裏有什麽,隐隐在阻止他,直到入了鹹陽章台宮,那一份心動,愈發明顯。
又跟着秦始皇帝入了少陽宮,眼見那二人腳步不停的入了内室之中,時下男女雖非大防,卻也循規蹈矩,老者同入内室停在屏後,一道隐隐綽綽的卧榻身影,率先闖入了他的眼簾中。
若是可行,真真欲立時沖得進去。
在此之前,分明不識得内室之人,人卻極是渴望見一見人,那一道屏仿佛千萬重山,将二人隔絕,又似一陣輕煙,風輕輕一吹,便散了去。
室中的輕聲細語,秦濟民時有聲動,另一人的則微不可聞,即便老者将雙耳幾乎豎立,亦是不得而聞之。
若非是雙拳緊握,控制了内心的欲念,老者隻怕是早已沖上去,将那道屏給拆了,眼下隻得等待,不過片刻,卻似過了數個數不清的春秋。
終于,聽得秦濟民道:“進來罷。”
蒙毅早已退出了少陽宮,堅守在殿門外,外間隻餘老者一個,聽得吩咐,飛也似的去了屏後,眨眼間便沒了蹤迹,絲毫看不出此人已年近耄耋。
進了内室之後,老者便再也未瞧秦濟民一眼,好似對方不過是街邊偶遇的任何一位路人,而非旁人眼中的七國之主。
秦濟民也顧不得這許多,他連多瞧一眼都不願,目光緊緊注視着秦玄水。
既擔憂此人并非是他們所要尋的人,再讓秦玄水傷一回,估摸着身子會撐不住;又憂心此人便是所要尋之人,高興之下,亦是對身子極大的負荷。
大喜大悲對人的身子傷害極是大,秦濟民深谙其道,是以,憂心不已。
好在,想象中的景象并未出現。
兩個素未謀面的人,乍然相見,那等淚眼婆娑的景象,隻存于世人的腦海之中,并無出現的可能,反倒是一見傾心的可能猶大。
秦濟民深以爲此。
二人默默注視半晌,眼裏含的并非是那等陌生之感,而是有情人的深深眷念,跨過世間的山河,終于得以相見。
有情人的眼裏見下隻剩下彼此,這等神色極是熟識,自小便耳濡目的,便是想要忘卻都做不到,隻因那是他們最思念的人啊。
便是離開人世,二人都在同一日,真是對他們毫無留戀啊,秦濟民的眼中卻是飽含思念之色,分明是口硬而已,實則心中十分的柔軟。
内室的秦玄水與那老者,相視一笑,眼中含着萬千星光。
先是秦玄水笑說道:“我已經憶起你乃是何人了,曾經說過的話可是作數,若是不作數,我可是要将你棄了,再不理會于你。”
老者随後亦是笑道:“今日來此之前,史尚不知世間有你,教你獨身一人承了這許多的思念,将來可得要好好懲罰我才是。”
一面說道一面躬身賠罪,分明是那中年人的模樣,秦玄水卻似看到了老者身上有一道重影,那道與夢裏清隽的少年相似。
也不知誰先忍不住,伸出了手,緊緊的牽在一起,似有千言萬語,又脈脈無言,二人就這般,一人靠坐在床榻,另一人則是坐在床榻前的幾凳上。
滴漏的水滴一點一滴,不間斷的滴答。
過了許久,秦玄水道:“我二人一道與兄長說罷”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