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王代再一次睜開,那一雙不知何時會永久閉上的雙眼,卻發現床榻前站了一雙人影,努力辨認了一番,出言道:“愍弟啊,你來了。”
韓愍上前扶住韓王代欲起身伸出的手,一面爲其攏了攏身後的枕頭,好教其靠坐起身,做完這一切,兩人都累得一身汗。
韓王代這時發現另一人,并未上前相扶。以常理來講,韓國仍在自己的手中,牢牢握住,因其下子嗣,都難當大任,一直猶豫着未曾定下何人繼任。
爲了承嗣韓王之位,可說是個個鞍前馬後,恨不能親自上手伺候,今日這一反常态,必有大事生發矣。又再望了一眼,隻覺得此人陌生不已。
遂問道:“愍弟,此人乃是何人,因何随你入宮?”
韓愍心下卻是大喜,果然有事尋王兄,乃是最正确不過的選擇。人老卻并不昏饋。一眼便能瞧出魏無忌的不同來。
忙道:“王兄,這位是秦國的丞相魏無忌,特來拜會你的。”
魏無忌立時上前,躬身一揖,道:“無忌見過韓王。”
韓王代無甚精神的雙眼,暮然瞪大,似是見着不可思議的事,來回在魏無忌與韓愍身上遊走了幾回,最後似是想明白了什麽。
輕拍了一下韓愍,後者起身侍立在一旁。旁邊的魏無忌便完全展露在眼前,他問道:“無忌丞相此來,必不是遊山玩水的,還請說道此番來意。”
許是人老氣力不濟,韓王代也不再多繞圈子,直接問明魏無忌的來意。
魏無忌當是憂心韓王代聽不甚清,複又上前兩步,方才說道:“今無忌乃是來韓王指一條明路的。”
韓王代亦知國中的情形,内外不斷,外憂頻仍,然己身精力能用作處置朝野大事,不教韓國禍患四起,已是幸事也。
見下雖知魏無忌此來目的不純,卻也隻能在暗中抱以期望,當真有于韓國有利的良策。不願多費精力的韓王代,隻是輕輕一擡手,示意魏無忌說将下去。
魏無忌問道:“不知韓王可曾聽過一則消息,楚國、齊國今已與秦相親。”
韓王代被這事炸得頭暈腦脹的,許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緒,一字一頓問道:“無忌丞相這是何時的事,本王竟是從未聽過。”
魏無忌笑道:“韓王未曾聽過乃是常事,皆因三國相親,乃是近來之事,尚未流傳開來。”
話雖是這般說,可是國與國之間的事,向來不是百姓最先知道,都是掌權之人,率先得到消息,可是如今這三國相親,韓國卻獨不知。
一種被幾國摒棄的感覺頃刻間,彌漫了韓王代的心緒,無端蔓延了恐懼,他不期然想到了六國當初分秦之事,如今秦國爲列國最強,若是與他國合盟,勢必要分一分貧弱之國了。
還未自恐懼中抽身,魏無忌又說道:“還有趙國已答應伺奉秦國。”
趙國竟衰弱至此,韓王代的心中驚起了滔天巨浪,當初能與秦國平分秋色的趙國,今日竟俯首了,似是想到什麽了,他問道:“魏國又當如何?”
“魏國啊,指不定如無忌一般,有他自己的歸屬了。”魏無忌語焉未詳的說着,卻将韓王代吓了個半死,這魏國定也是未曾同意與秦相親,而成了秦國的眼中之釘。
若是韓國亦拒絕秦國的要求,不知秦國又當會如何應對?且今日魏無忌的目的,還未說出,韓王代隻能暗中期待一番,祈求莫要如自己想的那般。
事與願違的是,魏無忌問道:“韓王作何想法?”
韓王代死撐着,他道:“我韓國如今還有何值得秦王看重的?”
韓愍撇着嘴在一邊,不期然嘟嚷了一句,“正因爲韓國如今什麽都沒有了,才更要找個靠山呀。”
因爲聲音過低,韓王代聽得不甚清晰,魏無忌倒是聽了個明白,卻也不會在此時爲韓王代解說,他隻是說道:“韓國的地勢尤其險惡,韓王據此爲由,不願與秦相親。
當初先王因此,憤而攻韓,卻牽連了趙國,轉了一道,上黨如今仍歸秦國所有,趙國亦臣服,不止如此,在這之前趙地多歸秦國所有。
受到韓國牽連的趙國,記恨韓國與否,無忌不知。
可若是秦王承先王之志,得不到回應,發兵攻韓國,以上黨爲據點,再東取成臯、荥陽,那麽鴻台之宮、桑林之苑這些都将不再屬于韓王也。
将來這些地都被秦國拿下,韓國的土地面臨着被分割數塊,興許還有齊、楚、趙一份。可若是韓王與秦結盟,齊、楚、趙等地,都是韓國的盟友,如何能得損了韓王的利呢。
如今隻魏國與秦不相親的,我王勢必會有所行動的,韓國與魏地相近,韓王願伺奉秦國,我王韓王之地,從而攻進魏地。
且我王若是記挂韓王今日之恩,興許魏地攻下來,亦有韓國一份,從而擴大韓國的土地。既将韓國有可能面臨的禍患轉移了,又能得到秦國的歡心。
我想英明的韓王心中,當有所決斷了罷?”
韓王代内心五味陳雜,當初一道分秦的幾個王,如今隻剩下他一人了,情勢也調轉了個個,任他們挑撿的秦國,今已淩駕六國之上,當真是天意弄人也。
隻恨他韓國後繼無此英雄也。
無可奈何之下的韓王代,還有幾分秋景悲涼之感,他并未立時下定主意,而是轉頭過去看那一直垂立在一側,恭敬無匹的韓愍。
又是長歎一氣,韓愍當初爲韓做事,得罪了魏無忌,今日的韓國亦多虧了韓愍,若是就此舍棄韓愍,實非他韓代所願也。
且與秦相親的大國,隻餘下魏國了,若是韓國強撐下去,百害而無一利也。然就是有一份不甘心,卡在心裏上不去下不來,他們如何就走到了這般地步。
隻是在轉頭望見了魏無忌,又尋思到了那些個不争氣的子弟,韓王代恍然大悟。
子孫不孝,徒奈何也。
韓王代最終低下了那一顆高傲的頭顱。
曆史上遊韓的時候,上黨還在韓國哈,是長平大戰之前的事,小樵寫在之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