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兩年皇室就像被詛咒了一般,接二連三的死人,有人在背後說是因爲太子死的時辰不好,是四克之時,所以他死之後,皇室會連着死好幾個人。
晏晉丘換了一身素色棉袍,與華夕菀坐在一起等皇室的旨意。太子妃雖然與他們隻是平輩,他們不用着孝服,但好歹也是太子妃,該注意的細節就不能有半點纰漏。
按理說,太子妃薨逝,他們這些皇室中人應該立刻去奔喪的。可是現下情況卻有所不同,太子妃死的方式不太好看,又因爲前些日子那些诋毀太子妃的流言。謹慎的皇室中人誰也不想去觸黴頭,所以幹脆都等着皇上旨意。
反正死的是皇帝的兒媳婦,他們真悲傷也罷,假着急也好,都用不着在這個時候搶什麽第一個。
太子妃自缢的消息并沒有傳到民間,不然皇室的臉就丢光了。所以一個時辰後,民間傳出太子妃病故的消息,也沒有誰意外。
朱雀宮中,皇帝看着素白的靈堂,沉立良久後突然踉跄一步,嘴角竟是溢出一絲血來。
“皇上!”馬公公面色大變,即刻上前小心的扶住啓隆帝。
“閉嘴!”皇帝不着痕迹的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後把沾血的手帕揣進袖子中道:“傳朕旨意,令京中三品以上的命婦爲太子妃守靈。”
馬公公松開扶着啓隆帝的手,後退一步躬身道:“京城裏的王妃、郡王妃等是否也……”
“太子妃乃是未來皇後,位尊無比。如今太子妃芳齡香消,她們也理應來守靈。”
馬公公頭埋得更低:“奴婢這就去傳旨。”
皇帝擺了擺手,轉身慢慢走出朱雀宮,越走臉上的表情越平靜,直到他來到承章宮前,他擡頭看着宮門前的龍柱,威風凜凜的龍身,金光燦燦的龍甲,銳利無比的龍爪,半晌低頭嘲諷一笑,掩飾了眼底的落寞。
當年他用盡手段奪得帝位,排除異己,風光無限。到如今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知是不是當年他用盡殺害兄弟的報應。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心頭猛地一個激靈,轉身對身後的宮女道:“皇孫呢,讓小馬子把他抱到廣陽殿來。”
宮女微微一愣,戰戰兢兢道:“皇上,馬公公已經帶人出宮宣旨了。”
聽到這話,皇帝才想起方才他讓小馬子出宮了。
“那就派人把皇孫抱過來,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不管怎樣,至少他膝下還有這個孩子。
“什麽,父皇竟然讓親王妃去守靈?”端和公主冷笑道,“不過是一個喪夫的太子妃,哪來這麽大的臉?”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外面下人進來說,承章宮總管馬公公來宣旨了。
端和公主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受到的冷遇讓她學會了審時度勢,所以幾個呼吸之間,她臉上的怨恨與不滿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邁步走出了内室。
宮中下旨讓三品以上命婦守靈很正常,可是讓公主親王妃之類也去守靈,就頗有些不合适了。不提太子早已經薨逝,就算太子還活着,太子妃現在死了也資格讓皇室所有女眷去守靈,又不是太後或者皇後。
更何況太子妃死之前的那些流言傳得不明不白的,太子又聲名狼藉,這樣一個太子妃有何等尊貴值得讓王妃公主等去守靈,她受得起嗎?
聖旨下來以後,有些上年紀的皇室氣得差點沒喘過氣來,甚至有些老太妃因“病重”無法起身,讓家中小輩到宮中爲太子妃祈福守靈。
啓隆帝此舉引得皇室中人私下不滿,但是顧念皇帝近一年實在太過倒黴,死了兒子死養母,死了養母死兒媳,連帶自家老婆也不省心,大家咬了咬牙,也就把這個口氣忍了下來,反正活人也不必太跟一個死人計較。
顯王府自然也接到了這道旨意,等馬公公走後,華夕菀見晏晉丘的臉色不太對勁,知道他是對這道旨意有些不滿,便道:“我與太子妃雖無多少往來,可是林家與華家乃是姻親關系,我與她也算得上交淺言深,爲她多上幾柱香也是應該的。”
“我心中明白,”晏晉丘微笑着扶了扶她鬓邊的銀钗,囑咐白夏等照顧好華夕菀,然後與華夕菀一道坐上馬車進宮。
夫妻二人先在太子妃靈前上香後,再到承章宮去拜見皇帝,不過廣陽殿當值太監說皇上身體不适不見他們後,他們也不堅持,在宮門外行過禮後就離開了。
“剛才來的人是誰?”靠坐在有些昏暗的屋内,啓隆帝聽到外面有些動靜,面無表情的問道。
“回皇上,方才是顯王夫婦來給您請安。”馬公公知道皇上心情不好,連帶着說話的音量也降低了不少,“他們聽聞您身體不适,在宮門外行過禮便離開了。”
“朕記得顯王妃長得甚是絕豔,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如何?”啓隆帝眯眼看着牆上挂着的弓,弓由一隻玄色祥雲紋飾的弓箭套裝着,因爲屋子裏太過陰暗,那祥雲紋不太能瞧清。
馬公公沒有料到皇上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後才謹慎開口:“外面都傳顯王妃秀外慧中,顯王十分喜愛,府中連妾室也沒有,想必是夫妻情深。”
“夫妻情深……”啓隆帝語氣有些恹恹,說到這四個字還帶出一絲嘲諷的味道,把馬公公驚得後背冒汗。
皇上怎麽突然問起顯王與顯王妃了?
“朕往日也有所耳聞,原以爲隻是外面謠傳,如今仔細想想,這些謠言或許也有幾分真實,”啓隆帝微微垂下眼睑,“你說,他與晏伯益誰更合适做太子?”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了,馬公公吓得當即便跪了下來,瑟瑟發抖道:“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見他如此膽小模樣,啓隆帝面上卻露出了幾分滿意之色,擡手讓他起來後道:“出去吧,朱雀宮那邊有你看着,朕才放心。”
馬公公垂下眼睑,無聲退了下去。
靈堂上的氣氛很凝重,女眷們上香過後,便在側殿坐着歇息。因爲太子妃死得突然,衆位女眷心中即便有萬千疑問,在這種場合下也沒有誰敢冒然開口。
如今太子妃沒了,而她的兒子在出生之那刻便天火降臨,雷劈皇陵,這可是大兇大克之命。加之外面有關他并非太子親子的傳言,這樣的身份不太适合繼承大統。
皇孫不能繼承皇位,而皇上膝下又沒有子嗣,那麽未來的帝王人選隻能在宗室裏出。從血脈上論,盛郡王、顯王是最爲尊貴與合适的,隻是前些日子謠傳盛郡王與太子妃有染,盛郡王也因爲政事不妥,被免了朝中的職位。
兩者一比較……
衆人看了眼比鄰而坐的華夕菀與侯氏,兩人舉止自然,似乎沒有半點隔閡,倒真的是沉得住氣。
侯氏又怎會不知周圍其他女人怎麽想,她低頭冷笑一聲,側頭看了眼神情悲痛的華夕菀,“顯王妃似乎清減了些。”
“約莫是近兩日天熱,胃口不開的原因,”華夕菀面帶憂色,“昨日我噩夢連連,不曾想竟是太子妃病逝了。”說到這,她眼眶一紅,“說來我們華家與林家還是姻親呢。”
周圍衆人聽到這話,才恍然想起顯王妃的堂姐前些日子嫁進了太子妃的家,這麽算下來,還當真是姻親關系。
不過盛郡王妃如此主動的親近顯王妃,還當真是有些讓人意外,難道就連盛郡王妃也認爲顯王繼承大統的可能更大嗎?
于是衆人又去看坐在角落裏的義安侯夫人,可惜這位義安侯夫人老神在在,即便有人跟她打探,她也是半點口風也不漏,讓人找不出半點不妥之處。
盧氏雖然不耐煩應付這些心思各異的命婦們,可是心裏也明白,自從女兒嫁給顯王,就逃不開權利争奪更疊,他們華家人不屑于出賣女兒獲得榮華富貴,自然也舍不得拖女兒後腿。
若是可以選擇,她是甯可女兒嫁給普通世家,即便顯王日後能做皇帝,她也不覺得嫁到皇室是什麽好選擇。
想到這,盧氏擔憂的朝華夕菀方向看了一眼,恰好華夕菀也正朝這邊看,母女二人不着痕迹相互對視一眼後,又平靜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爲人母者,舍不得女兒受苦。爲人子女者,又怎麽舍得父母兄弟因爲自己陷入泥潭。
不過是因爲舍不得彼此罷了。
馬公公來到側殿時,該來的命婦女眷都在,他快速的在衆人中掃視一遍,随機走到華夕菀面前躬身行禮:“拜見顯王妃,奴婢奉陛下之命,來打理太子妃靈堂上的一些雜事。”
太子妃喪葬禮儀雖然由禮部負責,但是皇帝若是爲了以示對某人的看重,派人來幫忙,也算是一種體面。
馬公公是承章宮的總管,也就是整個朝廷地位最高的太監,皇帝派他來打理下手,可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在别人眼裏,皇帝此舉或許是仁厚,因爲太子妃死得可算是不明不白,身上的污名還沒洗清呢。可是對于知情的華夕菀與侯氏來說,啓隆帝此舉就顯得有些像笑話了。
真不知道啓隆帝以何等的心情派馬公公來的?
以公公的身份還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