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正身隻覺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極少和皇帝這麽近距離的交談過,心裏自然緊張。更别談他還要在這種情況下爲一個謀逆的犯人求情保下他的子嗣了。
萬一皇帝一個不如意,将他也算作了叛黨……
郁正身忍不住就把身子往李延年的方向傾了傾。
室内微微有些靜谧。
皇帝的目光在伏趴在地上的郁正身身上微微逗留了一下,突然道:“郁愛卿真是重情重義啊。”
他又瞟了瞟站在一旁的李延年,笑道:“十七郎覺得呢?”
皇帝用的是調笑的語氣。就好像是說今天天氣熱不熱,你有沒有吃飯一樣?
不過,李延年回答的時候卻是十分的嚴肅和認真:“臣覺得郁司業說的很對。”
司業是郁正身的官職,若對方不這麽喊一下,郁正身還真不知道李延年對他記得這麽清楚呢。他以前每次見到李延年的時候,都覺得對方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是這次若沒有李延年在一旁站着,他想他是絕對說不出爲那兩個孩子求情的話的。
這麽一想,他又有些愧疚。人不可貌相,王爺分明是個熱心腸,卻被他一直誤會着。
哎,他還是太庸俗了吧!
“哦!”皇帝聽了,笑容微微有些淡了:“既然十七郎也這麽說,那朕就不追究了吧。”
反正就算他不追究,首陽王府那邊也不會放過那兩個孩子吧。别人不清楚,他還不清楚嗎?首陽王府的老賊,可是最小氣最記仇的了。
“謝聖上……”郁正身聽了,頓時就大呼了一口氣出去,然後結結實實的給皇帝磕了幾個響頭。
“下去吧。”皇帝擺擺手對兩人說道:“朕有些乏了,想歇一會兒。”
坐在書案後面埋首在奏章中的太子聽了,便有些擔心的擡起頭看了皇帝一眼。李延年則極順從的和皇帝道了别,然後才領着郁正身往外退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皇宮,期間卻是一句話也沒有多說。直到兩人出了宮門,李延年才突然停住了腳步,問郁正身道:“舅父現在就回去嗎?”
正是日上中天,快要用午膳的時候。太陽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将那灼人的炎熱撒的到處都是。這個時候,但凡是有點家底的人家都不會往外跑的。隻有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挑擔沿街叫賣的小販以及他們這群身不由己的官吏才不得不行走在這烈日之下。
郁正身被那一身厚重的官服捂的渾身燥熱不堪,極不舒适的動了動身體,然後回道:“下官還要去四門館講學,這會兒就不和殿下同行了吧?”
别人都能歇着,讀書的人卻不能。有屋子遮陽,有扇子祛熱,這樣的環境原本就比那些整日在烈日下奔波以謀求生計的小民要好很多了。
哪裏還能懈怠?
學生們不肯懈怠,他這個做老師的就更不能躲着了。
不過,在講學前他還要差人回家中一趟,将今日面見皇上的事情告知父親呢。郁正身一邊想一邊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李延年有些愕然,他知道郁正身有些呆,但是從沒想到對方竟這麽呆。這算個什麽事啊?用完就扔?竟然連謝他一聲都沒有嗎?那他今日幫了對方的事情豈不是沒法傳到她耳朵裏了?
“王爺……”見到李延年出了宮門,小狼突然急吼吼就沖了過來:“王爺,郡主中毒了!”
他看到李延年好似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臉色都白了,便又忙不疊的将後面的話全說了出來:“不過顧先生看過後說沒什麽大礙。”
常年跟在李延年身邊伺候的随從聞言都惡狠狠瞪了小狼一眼,這小子會不會說話啊。這樣的大喘氣是想吓死他們麽!
李延年也覺得心裏被突然堵上了一塊石頭,隻是他才感覺到了那麽一瞬間的憋悶後,這塊石頭又被人輕巧的搬開了。
“怎麽中的毒?”他沉聲問道:“查出是誰下的了?”
小狼點了點頭:“是顧先生發現的。王爺不是差他三日給郡主請一次平安脈嗎?就是在請脈的時候發現的。後來查了一下,是擺在房裏的美人臉有毒。”
雖然顧先生說那花沒毒,但後來又說對人身體不好,經常聞它的花香味會讓人虧損了心神。小狼有些不懂,但是都對人有害了,那不就是有毒了麽。
他這麽講也沒事吧。
“陳管家說毒害郡主的是馮家女。”小狼繼續道:“因爲王家的老夫人就是被那毒婦用這花草給害死的。”
最毒婦人心啊!居然能想出這種害人的方法來,真叫人佩服!小狼心想:隻可惜那賤婦已經被王青鴻給懲治了。否則落在了他手中,那才叫“死得其所”呢。
李延年聽了,原本就嚴峻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他一聲不吭的上了馬,然後一路急行直往王府趕去。路上行人稀少,得得得的馬蹄聲清脆而規律,一聲聲的急促而又響亮,就好像敲在了衆人的腦殼上。
王爺已經多日不歸,這是想念郡主了吧。
待他們一行人都到了王府,李延年果然連飯都來不及吃,就急匆匆先去看了李延玉。
“郡主已經睡下了。”
百靈從内室走了出來,低聲對李延年說道。
另外的一群婢女,則恭敬的立在門邊,連頭都不敢擡。
李延年沒有理會她,直直擦過她的身邊就往裏面走去。
布置的簡單而潔淨的卧室内涼飕飕的,四面的角落都放了冰鑒,幽幽的冷氣叫人一進了門就倍感舒爽。李延年放輕了腳步朝着床榻邊走了過去。
他歎了一口氣,見到李延玉抱着周思敏的畫卷睡得正酣,這才真正放了心又走了出去。
沒事就好。
一踏出院子,陳管家就迎面走了過來:“王爺,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
“用膳吧。”李延年回道:“清淡點。”
他其實很餓了,但是這鬼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油膩膩的飯菜他還真下不去口呢。
陳琳應了一聲,轉身就去準備了。
吃飽後又洗了個澡,李延年便坐在清涼的竹席上讓小狼幫着他絞幹頭發。
“王爺,這事該讓那些丫鬟們做呢。”小狼有些不願,一邊絞一邊抱怨:“小的是男人,粗手粗腳的弄疼了王爺可怎麽好……”
李延年皺了皺眉頭,忍着頭皮被牽扯的疼痛冷哼了一聲:“那你就不能輕一些?”
陳琳站在一旁直歎氣:王爺不喜歡侍婢伺候,滿院子裏全是小厮。
小狼手上輕了一些:“或者王爺您早些将王妃娶進門吧?等王妃進了門,就有那漂亮的丫頭進來了!”
到時候自有王妃身邊的丫頭們幫着伺候王爺。
那時他就自由了。
李延年聽了也是心思一動:是啊,要是她進了門,伺候自己的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要交給她了麽。
“陳琳,本王讓你去準備聘禮的,你可準備好了啊?”他轉頭問道。
如今京中局勢已經平穩,正是談婚論嫁的好時機啊。
陳琳苦着一張臉道:“東西都備好了,就等着王爺您吩咐呢。隻是周家這幾日還在郁家幫忙呢,一時半會兒的家裏也沒人吧?”
就算人家從郁家回去了,也要準備周思文的婚禮,這時候上門下聘,不是給人家添亂麽。
李延年聽了,便哦了一聲不再多言。既然這時候不合适,那就再等等吧。左右她就在那裏,還能逃了不成。
又過了幾日,周言繡的棺椁都要發喪了,安溪周家的親眷卻還在進京的路上。然而郁家卻等不及了,因爲天氣熱,屍身極難儲存,所以這下葬的日子便也拖不久。再者,王家那邊一下子死了兩個,還是因爲那種原因死的,郁家作爲姻親總不能不幫忙料理的。因爲騰不出再多的人去幫忙,隻好叫郁嘉善和郁嘉言親自上陣,捧了一撮灰燼放在陶罐内,又請人做了兩個假人替了王青鴻和韓氏的屍身下葬了。
下葬的時候,王含珠哭的都暈了過去,王含明卻是一臉的冷意,半點淚水都沒有。也幸好這喪事辦的極爲低調,因此也沒有多少人見到。否則外面又要傳王含明不孝了。
倒是周思敏借機去看了一眼,見到王青鴻是和原配葬在一塊了,這才放下心來。她沒去人多的地方,隻是走到一旁的馮錦繡的墳前站了半天,心裏覺得很有些荒謬。
這世上還有誰會來給自己祭拜呢?
見到那孤零零的墳堆上長滿了野草,她便慢慢的徒手收拾了起來。周辰和周星對視了一眼,便也上前幫忙。三人勞累了半日,總算是将那墳堆收拾幹淨了。
卻不料周思敏從那裏回來後就開始高熱不退,迷迷糊糊都說起胡話來了。
周思文急得不行,連請了好幾個大夫,喝了不少的藥下去也不見人好。正當他有些束手無策之際,李延年上門了。
還帶來了顧西庭及王元娘。
“王爺怎麽來了?”周思文驚訝的問道。
誰知李延年卻冷哼了一聲,不悅的反問:“本王怎麽就不能來了?思敏生病的事,你爲什麽不報到王府去?”
若不是他放了人在周家附近,怕是周思敏都病死了他還被蒙在鼓裏呢。虧得他還在宮裏幫着這一家子催促封賞的事情,卻沒料到封賞剛要下來,就有人來報,說是周思敏重病,已經昏迷不醒了。
都昏迷不醒了,還怎麽接旨?還怎麽收他的聘禮?李延年一下子就惱了,讓人壓下了周家的封賞,急急就帶着顧西庭朝周家行了過來。
周思文被問的有些心虛。他倒不是沒想過要去告訴李延年,但又怕對方嫌棄周思敏身體不好,到時候來個悔婚就完了。
不過要怪也隻怪那些大夫,是他們說妹妹隻是風寒之症,沒什麽大礙的。哪裏知道越治越差,将小小的一個風寒拖成了這麽厲害的病症……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