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城裏傳出來的喪鍾聲,京中的半數人家都聽見了。
不過這也就是一會會兒的時間,又加上普通百姓們都住的離皇城較遠,所以在那麽一瞬間錯愕過後,大家便紛紛交頭議論起來。
“剛才是宮塔上的鍾在響?”
“好像是的。”
“哪能啊。鍾塔上的鍾若是響了,各個坊内的鍾還能歇呢?你聽到咱們坊裏的鍾響沒?”
“好像沒響。”
“所以别胡說八道了,省得禍從口出,還連累到我們這些街坊。”
衆人一聽,也覺得應該是這麽個理。若皇帝真駕崩了,各坊的鍾樓聽到鍾聲後也要依次敲響的。既然坊裏的鍾樓未響,那麽他們剛才聽到的鍾聲就不會是宮塔裏的那口喪鍾。
百姓們在坊間議論紛紛,鍾樓裏的守鍾人也是很苦惱的啊。傳遞皇帝駕崩的消息作爲他們的工作内容之一,自然是一件極其嚴肅且嚴謹的事情,一不小心可是要條腦袋的。他們可跟老百姓們不一樣,宮塔裏的鍾聲一傳出來時,他們就覺得不對勁。這鍾聲一點兒也不連續,且一共就敲了七下……
這怎麽跟上崗前培訓的内容不一樣呢?
猶豫了一下後,衆人又想反正這京城有那麽多坊呢,他隻是其中一個,不若就看看别人敲沒敲了。若是别人都敲了,他也跟着敲一下好了。要出錯大家全出錯,法不責衆,到時候也不會有什麽嚴厲的處罰。
所以你觀望我。我觀望你,最後竟一個都沒敲。
事實證明。跟從絕大多數人的腳步這個行爲,還是極安全的。
這敲喪鍾的不是别人。卻是已經被南嶺的軍隊圍困在宮塔上的趙王李進簡。他覺得自己非常倒黴,前一天還在和心腹們商議怎麽僞造玉玺呢,第二日一早,就被下屬從龍床上叫了起來,說是太子已經發兵将内皇城圍困起來了。
原本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李進簡一下就被清醒了過來,急亂之下竟沒了主張。又加上步芳軍從内聯合,不到一會兒,他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陣沉悶的腳步聲。
結果他這邊剛把衣服穿起來,那邊石沖就拖着他趕緊往外逃去。不巧李進簡的運氣卻比李進明差了一些。南部的羽林軍原本就隻是抱着投機的态度才跟了李進簡的。現在看到最正統的太子沒死,且聽說皇帝也還活着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之中。
不過在太子說投降的人以後隻會被降職而不會被追究其他責罰後,這些人便紛紛丢了兵器,自發的跑到牆根處抱頭蹲了下去。
太子領着嶺南軍極其順暢的進了内皇城,石沖等李進簡的心腹被當場射殺。
李進簡則身份特殊,衆人反而不好動他,一心隻想着生擒。
這便讓李進簡一路爬到了宮塔之上。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上了死路。折騰了這麽久,不僅什麽都沒得到。反而還丢了項上這顆人頭。巨大的恐懼壓的他甚至都不會思考了,隻一心後悔之前的所作所爲。他奔逃的時間雖短,腦子裏閃過的念頭卻很多。身邊的心腹一一被剿滅,最後隻剩下他一個時。有個執念便越發在他腦中清晰了起來。若是前幾日他就撞了喪鍾,告知天下皇帝和太子已經死了的話,這兩人便是再複活過來。他也可以說對方是假冒之徒吧。
到時他才是正統,所有人都得聽他的!
越是這樣想。他心中執念越深。等爬到了宮塔上時,竟是用盡全力就狠狠撞了那喪鍾兩下。
太子一見就知道這事不好。若是真讓他敲了九下喪鍾。過後又爆出皇帝沒死的消息,先不說皇帝得有多晦氣吧,至少天下人說到這事時暗地裏也免不了要将他李家皇族嘲笑一番吧。
更别提史書上也會記上一筆,後人再提起他們時說不定還要以“就是那個死而複生的皇帝”來代稱……
所以他忍不住就在塔下大叫道:“别讓他敲!快停下!”
宮塔内的台階很小,中間隻能過一個人,所以當領頭的士兵真正将李進簡擒住時,他已經斷斷續續的敲了五下了……
太子這才松了一口氣。隻敲了五下,應該沒問題吧……
太子身邊的都護名叫章铎,爲人比較機靈,一見到此番景象便立刻對太子悄聲說道:“殿下,這喪鍾已敲,過後總要給臣民一個交代的。諸王離世不是敲七下麽,不若再多撞兩下,過後就說有親王離世……”
餘下的話他沒有多說,太子卻是瞬間就懂了。皇帝讓步芳軍生擒了李進簡交給皇叔去處置,存的就是保下對方一命的想法吧。可是他卻對這兩個害的太子妃流産,害的他東躲**過得跟老鼠一樣的兩個弟弟恨之入骨呢。皇帝此番不肯處置他,等他繼位了就更動不得對方了。再到他的子孫,說不準還會給對方來個特赦什麽的!
這叫他如何解氣呢!
可若這喪鍾敲了,哪怕是爲了給朝臣們一個解釋,李進簡都不得不去死一死了。
更别提他還犯了皇帝的忌諱。
一想到這裏,太子便果斷對着上面的侍衛命令道:“再敲兩下!”
所以說,不作死就不會死。原本皇帝還是想給李進簡留一命的,但是他給自己敲了喪鍾,把他的小命給作死了。
李進簡被擒住拖到了塔下,太子卻是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大袖一揮就讓人将李進簡送到宗正府去了。
皇帝聽了這事後,自然又被氣了一次:“既然他那麽想死,朕若是不能如了他的願望,豈不是不慈!”
死到臨頭了還想着詛咒他!這一刻,皇帝隻覺得心寒似鐵!
李延年領命而去。
太子則在去過壽安宮後。返回頭又将皇帝給迎到了宮中。太後擔心壞了,孫子再親也不如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親。看到皇帝傷的如此嚴重。這個已經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竟一下子狠厲起來,當着皇帝的面便罵了起來:“這兩個忤逆的畜牲!趕緊讓十七郎開了宗祠将他們逐出李氏宗族!”
她沒有這麽狼心狗肺的孫子!連親爹親兄弟都敢殺。祖宗的臉都被他們給丢光了!
皇帝躺在床上默然不語,顯然是認同了太後的說法。
太子心裏也這麽想,但是口上卻不能這麽說。
“還請父皇和皇祖母息怒。”他神色悲痛的說道:“兩位弟弟還年幼,哪裏就敢做出這般捅天的大事了?隻怕還是受了身邊小人的影響。他們的本質,其實還是好的……”
就算這兩人已經翻不起大浪了,他們身後的黨羽也要趁着父皇在位時一起剪除了。要不然他将來上了位再動手,未免有傷他好不容易極累起來的仁和的名聲。
這話一說出口,太後看向太子的目光便比往日裏還溫柔了不止數倍:“你這孩子,也太仁厚了一些!都被那兩個畜生傷成這樣了。還在爲他們說話!”
不過想想,也覺得太子說的話很有道理。他們李家的子孫,根子自然是好的,不好的隻是那些帶壞孩子們的奸臣罷了。
所以她轉頭便對着皇帝說道:“不過進仁說的也有道理。進明和進簡小時候多懂事啊,也就是這幾年才生了那不該有的心思吧?”
不過是小妾生的庶子,也妄圖跟嫡長子争位子!太後撇撇嘴,決定回去後對新晉升上來的趙美人再多做些思想教育工作。
皇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隻把對方都看得低下了頭,才沉聲回答了太後的話:“母後說的是。在那兩個畜牲身邊伺候的肯定是不能留了。馮家那邊……”
他冷笑了兩聲:“就夷三族吧!”
出了馮錦年那個敢對皇帝舉刀的。馮家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隻是二皇子已經逃了這麽多天了,馮家人隻怕也是早早就躲藏起來了吧?一想到自己在祠堂裏藏了這麽多天,他就忍不住冷笑:這東躲**,擔驚受怕的日子也不好過呢。即便那些人都逃開了。餘生也隻能在颠沛流離中靠悔恨度日。
“王家那邊呢?”太子忍不住問道:“兒臣聽說王家并未與三弟一同進宮作亂……”
到底不是親外孫,怎會如馮家那般爲老二盡心呢。
皇帝卻搖搖頭:“王家那邊你就别管了。”
李延年早就将周家私自調兵進京的事情告訴他了。他這一次承了首陽王府的情,自然不會追究。那王家。便當是還了他們借兵來救駕的情分吧。
他又眯眼看了看正在宮外站崗放哨的步芳軍侍衛,心中一凜。暗暗想道:隻是這禁軍确實要大力整頓一番了。這才十來年的時間,就堕落成了這個樣子。若再過個幾代,他這皇城和那紙糊的又有什麽區别!
“隻是可惜了德妃!”太後哀聲歎息了一聲,然後對太子道:“她雖不是你的生母,對你卻也有教養之恩,又是爲了你才死的……”
羽林軍的嘴不嚴,是以德妃之死的經過太後老早就知道了。她當時聽到這消息時,還忍不住哭了一場。
太子當場便跪在了皇帝的床邊、太後的腳下痛哭道:“是兒臣不孝,連累了母妃也遭此大難,如今竟連個屍首都找不回來,想給母妃收斂安葬也隻能置個衣冠冢!兒臣……兒臣實在痛徹心扉!”
太子身份貴重,自然不好記在德妃名下的。但是德妃也算是太子的養母,平日對他也是頗爲維護,所以在太子心裏,德妃的地位很高。如今德妃慘死,他心裏頗爲痛苦,這一番作爲倒也算真情流露。
德妃是在皇帝登基前就跟着他了,所以情分也深。這會兒想了想,他也是頗爲傷心,連帶着皇太後的眼淚都也被他們給勾了出來。
祖孫三人一時間情難自控,竟是抱頭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