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正德跟在郁骠騎身後出了花廳,帶上了久久等候在外的大夫,然後一行人匆匆拐過書房,便朝着主院走去。
看着這位同姓将自己的父親安排住在主院,郁正德這心裏便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感激對方盡心盡力呢還是指責對方圖謀不軌。
“宗陽,你……”
秦氏聽到丫鬟禀告說将軍來了,便匆匆出了暖閣來迎。見到跟在身後的郁正德時,臉上就露出了一絲迷茫。
她去過郁府很多次,但隻是見了郁府的女眷,對郁正德卻并不認識。
“爹。”郁骠騎的幼女郁淩南也迎了過來。她比秦氏要活潑些,見到跟進來的陌生男子後,居然也不害怕,反而大咧咧問道:“這是誰啊?”
郁宗陽見狀就瞪了她一眼,斥道:“沒規矩!這是你二叔知道嗎?還不快給你二叔見禮!”
一邊說一邊使勁給郁淩南使眼色。
可郁淩南卻并不給她爹這個面子,見到這個“二叔”神色倨傲心中便覺得很是厭煩:“爹爹,你怎麽老是這樣!這又是從哪裏跑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啊!居然還讓我給他行禮?門都沒有!”
一席話說的郁宗陽臉色爆紅。
他是從小山村裏走出來的,當初在村子裏受了很多白眼,發達之後就總想着衣錦還鄉,讓那些曾經小看過他的人好好看看。因而在面對那些舊日的村民時,雖說這态度上是高傲了一些,但是對對方所求的事情卻也會盡量辦好。
一來二去的,來巴結的“窮親戚”就有些多。
剛剛跨進屋子的郁正德原本還因爲見了陌生的女眷而覺得有些尴尬,聽了這話後便立時抛棄了那些不自在,不冷不淡的說道:“郁小姐說的是!在下可不敢攀上貴府,也請郁小姐莫要亂認親戚才是!”
既然雙方都看不順眼,又何必湊到一起去!
郁淩南已經十五歲了,哪裏聽不出郁正德語氣裏的嘲諷之意。一時間又羞又惱,不顧秦氏在身後扯着她的衣服,反而伸出手指着郁正德叫道:“好你個窮酸土包子!既然不想攀上我們,那還不快給我滾出去……啊!”
一句話沒說完,郁淩南就被郁宗陽當衆賞了一個耳光。
“父親!你爲何要打我!”她雖然是個女孩子,卻也是嬌養大的小姐,脾氣驕縱固然是沒的說,但那也是郁宗陽寵出來的。如今被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責打,郁淩南直接就懵了,反應過來後不由又氣又心痛:“就爲了一個窮酸,你竟然打我?”
一邊哭問一邊回頭就找秦氏,然後就撲到對方懷裏哭道:“母親……你要爲我做主!”
秦氏在郁宗陽對郁淩南說“這是你二叔”時,就已經猜到了郁正德的身份。所以見到女兒被打,縱然心中再有不舍,卻也沒站在女兒那一邊。她一邊頂着丈夫沖天的怒氣,一邊就摟着郁淩南往旁邊的廂房走。
“别哭了啊!”她低聲勸着,好不容易将人給摟到了廂房,将門一關這才将郁正德的身份給說了出來:“你這一個耳光真不是你爹想打的啊。他也是逼不得已。你可知那一位是個什麽身份?你就這麽得罪了他,可知卻壞了你爹的大事?”
秦氏一疊聲朝着郁淩南說道,卻也舍不得責罵她,隻能讓丫鬟趕緊拿了藥膏給郁淩南已經腫起來的面頰塗抹。
“他是什麽身份?”郁淩南聽說那人身份不凡,便停住了哭泣問秦氏道:“難不成比我爹的官還要大嗎?”
要知道郁骠騎的爵位已經到了從一品了,雖然隻是個虛職散官,但是武官當中卻是再沒人比他更惹眼的了。而郁淩南敢給别人臉色看,不就是因爲她爹的爵位高麽。
秦氏聽了,就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淩南啊。你爹的這個骠騎大将軍的名頭聽着是好聽,但這名頭卻是用兵權換來的。他能進京,就不能帶兵,所有的兵權都要收歸賢王府,由王府那位王爺統調。而那位王爺身後是誰?是皇上!這就是說,皇上根本就不信你爹爹,這才想了法子收了你爹手裏的兵權。”
這些話,秦氏每夜都要聽自家夫君唠叨幾句。是啊,他一個将軍,手裏卻沒了兵,那跟老虎被拔了牙又有什麽區别!
“這跟今天來的那人有什麽關系?”郁淩南忍着臉頰上的疼痛眯眼問秦氏道:“難道那人就是王爺?”
看着也差不多吧。聽說賢王也有二十幾歲了,雖然未婚,但年紀也不小了,跟剛才那人倒也能對的上。
“他怎麽會是王爺呢!”秦氏道:“那人是京城郁家的二老爺。就是躺在東廂那老頭的小兒子!”
秦氏這麽一說,郁淩南立刻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了。京城郁家四個字是永遠不可能指他們将軍府的,而因爲同姓的關系,郁淩南對對方也很是注意,更早早就知道了父母的打算。
“父親一定是恨死我了。”她頓時就後悔起來,還抱怨秦氏道:“母親你剛才怎麽也不提醒我一聲!”
秦氏也是追悔莫及。
這邊母女倆在房中長籲短歎,那邊郁宗陽也是低三下四的給郁正德陪着不是:“小女被她母親給寵壞了,沖撞了賢弟,爲兄實在是過意不去。不如賢弟就留在寒舍吃頓便飯吧?爲兄一定會讓她出來給賢弟賠禮道歉的!”
他卻不知道,他越是這樣,郁正德就越是看不上他。
“家父遭此大難,身爲人子不能以身代之就已是大罪,如何還能咽的下飯食?”郁正德不輕不重的刺了他一下:“郁骠騎若是真心要賠禮道歉,還不如就讓在下接了家父回去。家裏大大小小都在擔驚受怕,滿府的人都食不下咽,郁骠騎如何能懂?”
郁宗陽卻好似聽不出對方的諷刺之意一樣,面色肅然的說道:“爲兄也是爲了伯父的身體着想。賢弟既然不信,盡管進去看看就是了。”
然後一掀簾布,低頭就先進了暖閣。
郁正德在心裏又罵了對方一句,便也跟着進了門。
進門就是一股血腥味道傳來。郁正德心中一痛,強忍着淚意往前急走了幾步,便見到郁老爺子正閉着眼躺在床上。他滿臉都是傷痕,想來是被多次撞擊後才會如此。身上因爲蓋着被子,卻是看不出有什麽不适的地方。
“周先生……”郁正德隻看了幾眼後就急忙将位置讓出來,讓大夫上前查看。
那位姓周的大夫便将藥箱往旁邊的桌上一放,然後便撩了袍子坐在床邊給郁老爺子細細探查傷勢。屋子裏都是男人,那大夫也不避諱,診了脈又觀了面色後便又将被子掀開,細細查看郁老爺子身上的傷勢。尤其是腰背和四肢,幾乎是一寸寸細細看了一遍。
郁宗陽在旁邊看了,眉頭挑了挑,半點也不見擔憂之色。這老頭身上原本是沒有骨折的,但是他爲了留下對方,便親自抱着對方在屋裏的桌子上撞了兩下,如今那左手和右腿都腫的跟饅頭似的,不骨折也脫臼了吧?
哼,除非是神仙來了能立刻治好了對方,否則便是禦醫在此也不敢讓這老頭随意移動。
“哎……”周大夫長長歎了一個口氣,顯然也是看到了郁老爺子的情況,爲郁正德難過而已。
“周先生,家父……情況怎麽樣?”郁正德聽到周大夫歎息了一聲時,心裏便有了不妙的預感。
“令尊面色青白,脈芤而澀,是失血有瘀之症。他遲遲昏睡不醒,隻怕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周大夫實事求是的講道:“而且令尊左臂和右腿均有骨折之相,需要立刻複位固定。”
郁正德一聽,臉色立刻就白了:“您的意思是說,家父隻能待在這裏養傷了?”
那他們郁家豈不是一定要受這小人掣肘?
周大夫瞟了郁宗陽一眼,點了點頭:“令尊短時間内是沒法移動了。”
他是看出來了,這郁宗陽是一心要拿郁老爺子來威脅郁正德呢。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想要從郁家得到什麽好處,但是對這種趁人之危的卑劣手段卻是十分排斥的。
可他也不能因爲看對方不順眼,就胡說八道吧。郁老爺子的情況實在太複雜了,他就算有心相幫對方也做不到。
郁正德聽了,頓時又是心痛又是絕望。心痛父親受了這麽大的罪,絕望的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郁宗陽的逼迫。他若是當真到皇帝面前告一狀,對方一怒之下要是将父親扔出來了怎麽辦?
且郁家還要擔一個恩将仇報之名。
一時間他滿腦子都是各種想法在交戰,竟不知道哪一種才能真正幫他走出絕境。
“賢弟,爲兄沒有騙你吧?”郁宗陽忙湊上來說道:“伯父這樣子的确是不能移動的。”
郁正德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那種憤怒、傷心和忍耐都一齊折磨着他,使他說出口的話帶着一種奇異的腔調:“老天對你真好。”
郁宗陽眼皮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急躁了。他暗暗說服自己不要着急,反正郁家老頭一時半會兒的也醒不過來。他要是把人逼得太急,即便事情辦成了,兩家人日後也很難相處。
“賢弟,爲兄知道你心情不好。”他便也擺出一副同樣悲傷的表情,對着郁正德道:“不過你還得多想想伯父的身體吧。這樣吧,你不說說府裏還有許多人在等着消息嗎?不如你先回去找你大哥商量一下,輪流派人過來服侍老爺子?”
他拍了拍郁正德的肩膀,露出一番同甘共苦的做派:“反正我這邊會親自守着老爺子的。倒是你們兄弟倆,來回奔波若是不便,就算住到将軍府也行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