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周言義便陪着張氏一道去了周家主院。在他們身後,周家三兄妹各自都帶着丫鬟小厮慢慢跟着。
到了主院的廳堂,素白的幡布還未撤下來,處處都透着一股詭異的甯靜。幾人行至廳内,便見到除了他們,其餘三房竟早早都到了。周老爺子端坐在上首,兩邊下首的位置則分别坐着周言錦和周言繡兩家人。
周言繡端坐在郁正德身邊,見狀便陰陽怪氣的說道:“二哥你可真有面子,竟讓我們這麽多人都坐在這裏等着你們一房人。”
裴氏突然過世,周言繡這個親生女兒自然是無比傷心。她面色有些青灰,想來是這幾天心情不好,也沒怎麽休息的緣故。
郁正德聽她這麽說話,頓時就瞪了她一眼。但是周圍都是周家人,他也不好做的太過。
周老爺子就沒這個顧慮了,頭一轉差點就将手上的茶杯砸了過去:“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周言繡頓時就蔫了,憋着一肚子的火将頭一低。被她嘲諷過的周言義原本也是要發火的,但見自己父親這般向着自己,又感覺有些尴尬起來。
“還請父親鑒諒。曉娘她昨日動了胎氣,孩兒這一路走來都小心翼翼的,就沒顧得上看時辰。”他彎腰朝着衆人拜了拜:“讓衆位久等了,對不住!對不住!”
張氏在一旁也是紅了臉,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大姑姑周言錦聽了,立刻就緊張起來,忙接口問道:“怎麽就動了胎氣了?如今可好些了?”
張氏紅着臉,低聲道:“大姑奶奶别急……大概是這些日子累着了,找了大夫來看,也隻開了兩幅安胎藥,叫我多注意休息就行,并沒有旁的大礙。”
跟在她身後的周思淑聽了。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沒發現趙默青的影子,心裏微微有些失望。再往邊上又看到了溫婉貞靜的周思慧,她下意識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對方身上。
周言錦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又看着周言義嗔怪道:“二哥你可真不會疼人。二嫂這還懷着身子呢,你就不能讓那擡轎子的一路将她擡進來?也省的誤了時辰叫有些人多嘴。”
一聽就知道她和周言繡不對付,這麽說話明擺着是諷刺對方。
若是以前,周言繡早就發飙了。但她如今比不得以前,親娘去了,丈夫又不站在自己這一邊。便是留在客院裏的兒子——對方一直由郁老爺子教養,竟比他爹還要沉默方正。
周言義呵呵笑了兩聲:“這不是怕對爹不敬嘛。”
周老爺子原就沒怪他,聽了張氏的解釋後,更覺得周言義的行事舉止比以前順眼了許多。便指了指大房身邊的位置,對他道:“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吧。”
周言義這才領着自己這一房的人走到一邊坐下。當然,能坐着的都是長輩。幾個孫輩都自覺站在他們身後,乖乖聽長輩們說話就行。
周思慧朝着周思敏笑了笑,周思敏也朝着對方眨了眨眼。
“今日将你們聚在一起。爲的就是将言孝他母親身前攢下來的财物分一分。”周老爺子見人都全了,這才開口說道:“她是老三、老四的親娘,嫁妝這一塊自然是沒的說。”
一邊說一邊接過身邊的老仆遞來的一張暗黃的紙張,朝着周言仁和周言孝說道:“這張就是你們母親當年嫁過來時所帶的嫁妝單子。小件她已經帶去了三房,老四你一會兒就去老三家挑揀了分一半拿走。其餘大的進項不過就是五十畝的水田和兩間鋪子。其中水田還在,你們一家二十五畝拿去分了。兩間鋪子早被你母親賣出,自然也稱不上要分還給你們了。”
一邊說。一邊讓那老仆将嫁妝單子及水田的地契送到那兩房人面前傳閱細看。
周言繡這一邊的人不由一陣驚愕。
裴氏嫁過來帶了多少東西,大房和二房因爲年紀大些自然是有些印象的。但是三房和四房就不一樣了。周言仁和周言孝自從記事起,便覺得自己母親頗有家資。别的先不提,就說周言繡出嫁時,除了郁家送來的聘禮以及公中貼補的東西外,裴氏還另外貼了十萬兩銀子的壓箱錢。
若裴氏當真隻有這麽一點銀子。又怎麽會一下子拿得出這麽一大筆錢來?
周言仁臉色難看至極,周言孝也是無話可說。他們都認爲這是周老爺子在羞辱他們。誰讓裴氏做出了那等醜事呢!
所以盡管這兩人都快憋屈死了,卻也隻是死死忍着,不敢出聲。兩人的媳婦卻是神情各異:方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副看破了世事。什麽都不想關心的蕭索模樣。梁氏則緊緊捏着帕子,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叫人覺得奇怪。
“父親!這嫁妝單子不對吧!”三房和四房的人尚未說什麽,一旁的周言繡卻叫了起來。
周老爺子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有什麽不對的?白紙黑字的,難不成我還能造假不成?若你覺得這嫁妝單子不對,那就讓思敏瞧瞧好了。她是潘大師的弟子,對這一行可是精通的很呢。”
一句話就将周言繡的口堵得死死的。
“她又不是我們這一邊的人……”周言繡聲音漸漸低下去。哪怕她心裏都将周思敏恨死了,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她卻也不能表現出什麽過分的言行。
周思敏不動聲色,眼觀鼻,鼻觀心,繼續看着熱鬧。
周言錦便掩口笑了兩聲:“妹妹,你别這麽驚訝好不好?你怎麽知道這嫁妝單子就不對呢。老夫人嫁過來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自然是沒有印象的。但是我大哥和二哥可記得清楚呢,你要不要問問他們呢。再有,姐姐身邊的奶娘也是看的清楚,但是我隻怕她說出來的話你不肯信啊?”
她可記得自己奶娘常常罵裴氏是個窮酸貨呢。
老大周言禮聽了,便輕斥了一聲:“言錦,凡事都有父親做主,你别多話。”
話雖然聽着是在責怪,語氣卻溫和的很,根本就不是教訓人的口氣。
周言繡被氣的半死,完全不理會旁邊郁正德的不滿眼神,反而又對着周老爺子說道:“父親,我和三哥、四哥小時候過得什麽日子,你可能不記得了,但女兒卻還記得清楚呢。女兒就記得有一年冬天,周家堡辦了一個圍爐會,女兒和母親兩人身上都穿了一件銀狐的披風。那些貴婦們都羨慕的不得了,其中一個夫人說就我身上那件小的都要花掉五千兩的銀子,還不一定能買到,還說父親貼心,居然舍得給我們買那麽貴的衣裳。女兒記得母親當時就說,那兩件衣裳都不是父親買的,而是她自己花了嫁妝銀子從外面訂來的。這樣的事情,樁樁件件的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若是真的像這嫁妝單子上寫的這樣,母親根本就沒帶多少嫁妝進來,那她又是從哪裏弄來的那麽多銀子?”
她說的很确信,旁邊三房和四房的人也都擡了頭,定定的望着周老爺子。
“對這些虛榮顯擺的事情,你倒記得很清楚。”周老爺子擡起頭,諷刺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問周言仁和周言孝:“你們兩個,也都是這麽認爲的?”
周言仁和周言孝不敢和周老爺子對視,俱都躲開了視線朝别的地方看去。
“我脖子裏挂着的這塊玉牌,是最珍貴的湖玉,傳了幾代了都。”周言仁低聲道。
周言孝也有些尴尬,卻不想母親的東西被旁人占了去,便也道:“我也有一塊,聽說是前朝的雕刻大師文心庭的作品。”
廳中一片靜默。
“你們還真的認爲你們母親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了?”周老爺子冷笑了一聲:“原本我想着人都死了,有些事情就不必挖出來叫大家都難堪了,尤其是這邊還坐着正德和炳坤呢。都說家醜不能外揚,但你們都不怕出醜,我又在乎什麽……”
郁正德和章炳坤聽了,不由坐如針氈。
“若父親能公正公平一點,又何需畏懼外人在場?”周言繡不肯後退一步。
周老爺子臉上露出一個極其鄙夷的笑容:“你要公正公平?呵呵,一會兒不要後悔就行。”
一邊說一邊就轉了頭,對那老仆道:“去,将阿梅的嫁妝單子拿來。”
衆人聽了,不由齊齊變了臉色。在這家裏,能被稱作阿梅的,就隻有周老爺子的結發妻子莊新梅。
原本隻是看熱鬧的大房和二房,也都肅然恭敬起來。周言錦更是一臉的期待之色。她生來就沒了母親,但凡聽到有關莊新梅的種種事情,便是一些捎帶着講出來的隻言片語,她都無比注意。
三房和四房的人隐隐有些預料了,神情中都帶了一絲緊張。唯有周言繡面色如常,還十分不悅的嘟囔了一句:“不是在說我娘的嫁妝嗎?又将那人牽出來是什麽意思!”
周老爺子沒有理會,等到那老仆拿了一個精緻的木盒出來後,才接到手裏親自打開了。幾張厚厚的紙張被他小心翼翼的取了出來,保存的如此之完整幹淨,跟裴氏那薄薄的一張紙比起來,根本就是天與地的差别。
“銀狐披風……”他翻着那厚厚的一踏單子,找了半天之後才道:“在這裏。大小各一,色均勻,質地上乘,爲絕品。”
他接着又翻,頓了頓又道:“湖玉兩塊,産地江洲,鹌鹑站瓶及喜鵲登枝圖案,雕刻者文心庭,孤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