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文出示了學監的證明,侍衛們便沒有如上次盤問顧西庭一樣将人圈在門口看管了。周家兄妹将奴仆全都留在了馬車裏,然後便雙雙等在了王府的門廳裏頭。
與他們一道等候拜見的,還有好些人。近日朝廷動蕩,今上又與賢王親近,不少人便想從這裏得到一些靠譜點的消息,好早早搶占到太子爺的“芳心”。見到周思敏兄妹進來,衆人便都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倒不是他們二人穿戴有什麽不合适,而是周思敏的身份是一個女子,并且又生的美貌。在場的衆人便以爲周思敏是被周思文當成禮物用來走後門的。
可誰都知道賢王不好女色。快要二十歲的人了卻不曾娶妻,隻有兩個侍妾還全是聖上強買強送的。其他人若要給賢王送美人,退回來的全是美人的屍體。這年輕後生看着就是個呆的,沒打聽清楚賢王的愛好就貿然敬獻美人,這不是找死嗎?
一時間衆人暗暗憋着笑,隻等着看周思文的笑話。但是目光在周思敏身上逗留時,卻又總含了一抹同情的意味。
哎,模樣還不錯,再長上兩年絕對是大美人一個的。可惜了。
不同于周思文的茫然,周思敏對這些人的目光算是了解的。但是她也不理會他們,隻一心等着李延年的召見。周家在安溪尚且是日薄西山,在襄平更是有如蝦米一般難以叫人重視。不及早找個靠上貼上去,周思文猴年馬月才能出頭。
郁家一門清貴,到底還是有些勢弱的。
她一邊想一邊也不時将目光往裏望去。在給門子抵禮單的時候,她塞了一錠金子。那門房認真掃了禮單兩眼後,才鄭重的将那兩幅畫卷抽出來找人送了進去。
都這麽一會兒了,李延年應該看到了吧?
她這邊正想着呢,那邊便有小厮走了過來。
“王爺請周家郎君前去說話。”
周思文聽了,連忙上前應了。
周思敏不顧周邊衆人的訝異眼光,隻微微低了頭,默默跟在了周思文後面。一路穿過了好幾個門洞,幾人才來到了花廳裏頭。
李延年并不在裏面,那小厮請周思文坐下,然後才對着周思敏說道:“想必這位就是周小姐吧?”
見周思敏點了點頭,他又道:“王爺請周小姐前去書房說話。”
周思文剛剛坐下來的身體唰的一下又站了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賢王對自己連見一面都欠奉,卻要單獨見妹妹。這怎麽行呢?孤男寡女的,要是賢王有什麽不好的想法,他救都救不及……
他急忙對那小厮道:“舍妹年幼……”
“哥哥!”周思敏卻打斷了對方。她清楚的知道,李延年能讓他們進來,爲的就是那兩幅字畫。至于給周思文薦書的事情,對方恐怕早就忘了。
既如此,對方不願見周思文便是意料之中了。
“沒事的。”在外人面前,她也不便多說,隻給了周思文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便對着不耐的小厮柔聲道:“小女子第一次踏足王府,還煩擾這位小哥前面帶路。”
周思文看着花廳外來回走動的侍衛,心裏便極度後悔起來。早知道是這樣的情形,他甯可不進這王府也絕不要讓妹妹涉足險境之中!
那小厮雖然不耐,卻也沒多擺什麽臭架子說怪話,隻是深深看了周思文一眼,然後才道:“這邊請。”
周思敏便立刻跟了上去。
拐了幾個連在一起的小院後,周思敏終于來到了海棠書屋。站在遊廊裏頭等着傳喚時,她不由的便打量起了院裏的景色來。雖然襄平的地理位置偏于南方,但是初冬的寒意卻已經有了。院子裏幾株秋海棠早已凋零,她掃了一眼後隻覺得十分可惜。受她那個幼妹馮錦曦的影響,周思敏對花草一物雖談不上精通,卻也較常人要多了解一些。秋海棠挪到溫暖的屋子裏自會繼續開花,如今讓它們呆在外面受風霜欺淩,簡直是暴殄天物。
不過也保不準是主人家不喜歡,才讓人将其棄在外院不管不顧的。
聽到屋子裏有人傳喚,周思敏這才将目光從那幾盆海棠身上收回。她深吸了一口氣,低眉順目的進了屋子。
原本站在書桌前的李延年立刻就擡了頭,在周思敏身上打量了一番。頓了頓,他轉頭吩咐道:“陳平留下守門,其他人都出去。”
幾個奴才俱都應是,然後便恭敬的退出了屋子。陳平走在最後,等到衆人都踏出門檻後,他才将門一關,然後獨自站在門外不教任何人靠近。
周思敏一進屋子,便覺得一股迫人的壓力襲來。再聽對方居然要和自己獨處一室,不由便緊張起來。忍了又忍,她到底沒敢立刻擡頭,隻不動聲色的福禮說道:“民女周思敏見過賢王。王爺萬福。”
李延年慢慢踱到她跟前,低聲問道:“這畫是你尋過來的吧?”
聲音暗啞,并不動聽。
周思敏微微擡了頭,卻隻能瞥見對面之人的胸膛。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她更緊張了。手心裏拽着的帕子緊了緊,周思敏鎮定的點了點頭:“是……”
一股勁風襲來。周思敏還沒來得及避開便突然覺得脖子一緊,卻是被李延年單手給掐住了。
“不要企圖欺騙我……”
脖子被掐着,下巴被迫揚起,周思敏終于看到了李延年的表情。那是一張木然的臉,俊美的五官沒有絲毫的錯位,一雙寒潭似的眼睛裏卻是溢滿了恨意。
他說的是我,不是本王。
他在掙紮,他在痛苦……
周思敏的喉嚨被扼住,她說不出話來。她也很痛苦,卻突然不再害怕。嘴角微微向上翹起,周思敏原本掰扯對方的手松了下來,覆在了那雙寒潭似的雙眼上。
“嘭”的一聲,李延年毫無征兆的一下子便将周思敏甩在了地上。
正如他毫無征兆的掐了對方的脖子一般。
“咳咳咳……”周思敏用手撐着地,咳得劇烈無比。她知道那兩幅畫會讓對方痛苦,卻沒想到對方痛苦起來竟要将她的小命也想拿去。
“你和彭史謹是什麽關系?”李延年望着坐在地上的周思敏,淡淡問道:“這兩幅畫是他給你的?”
嗳?這是什麽怪問題?想起周思文提早給自己說過的名字又被她第二次聽到,周思敏心裏便覺得有些疑惑。她搖了搖頭,回道:“我不認識什麽彭史謹。這兩幅畫也不是他給我的,而是從延醫畫鋪裏拿來的。”
平複了劇烈跳動的心髒,她從地上爬了起來,整了整衣服之後才又接着說道:“延醫畫鋪原本是我的鋪子,卻被馮家和王家搶了過去。民女拿出地契證明後,他們才将先前搶過去的那些字畫又送了一些回來。”
她指了指攤在桌上的那兩幅:“這兩幅字畫都是王家送來的。掌櫃的原先還道是王家人濫竽充數,拿着當代的字畫換了我們的古畫。被我看到了,才發現是谷家舊物。正巧兄長要到王府來送謝禮,民女愚鈍,便将這兩幅字畫給呈上來了。”
沒敢隐瞞,除了延醫畫鋪的歸屬問題,周思敏一個字都沒有說錯。步芳軍無孔不入,她知道說謊沒用,所以除了一些涉及根本的問題,周思敏從未想過要欺騙李延年。
李延年深深看了周思敏一眼,然後才又走到書桌前,看着那兩幅字畫上的印章出神。洪賊進京的時候,妹妹還沒出生,便是他自己也才稚齡,整日隻知道和母親吵鬧,哪裏能聞到血腥的靠近。他甚至還趁着母親不注意,偷偷溜到城牆上看将士殺敵,卻見了這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景象。
他的外祖父和幾個舅舅就像幾個毫無生命力的布偶被人綁縛在炮車前面。他那時眼睛亮,看到遠,他甚至能見到這些至親胸前的黑紅血迹。他們都是世家出身,便是年紀都大了依舊注意風儀之美。然而那日,他們精心修剪的胡須不管是白花花的,還是黑漆漆的,卻都因爲凝了血迹成了一绺一绺的,肮髒又難看。低垂的頭顱沒了平日裏的高傲,還不時被站在旁邊的賤民拉着頭發扯起來,好讓城牆上的将士們看清楚。
他一下子被驚到了,回到王府裏就開始發燒說胡話。不到兩日,皇城被破,王府被破,家人被殺。他抱着剛出生的妹妹在火場艱難的逃生,直到被忠仆尋到帶了出去,直到遠在北峭的堂哥重新奪回襄平。
“王家麽?”李延年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馮錦繡可是在王家呆了兩年呢。
“你能看出這些字畫有沒有修複過嗎?”他又擡頭問道。
字畫被人修複過的話,其來源就可能是事後被人撿過去的。若是完整的,卻隻能是由那些強盜掠過去後又從他們手中流出來的。
因爲李延年離的遠了,周思敏終于不似剛才那麽害怕。點了點頭,她道:“自然是能看出來的。但是這兩幅字畫并沒有被修複過,隻是被人精心保存了才得以這麽完整的。”
若要現一現她的技藝,周思敏就該上前指着字畫給李延年一一闡明其道理。但是周思敏本來性子就低調,又被李延年掐的怕了,所以回答起問題來也是能簡就簡,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
李延年聽了,神色越發難測。字畫是被人精心保存的?這話可真是耐人尋味啊!王家人是從哪裏得的這麽完整的字畫呢?難道說王青鴻和金世鵬勾結過?又或者王家還藏匿着某個被洗白了的洪賊餘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