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周老爺子在外征戰歸來,看到自己兒孫滿堂,心裏自然十分慰藉,對剛剛出生的幾個幼孫也是稀罕的緊。當時周思康才兩歲多一點,正是要學說話的年紀。周老爺子稀罕這個最小的幼孫,便帶着他在書房玩耍。可誰知書房裏頭被人熏了香又擺了點心,就連茶水都被人下了料。周老爺子不僅自己喝茶吃點心,就連幼孫也喂了不少。
意料之中的,周老爺子藥性發作後跟房裏的丫頭有了首尾。他因爲發洩了一番身體自然沒什麽大礙,但是周思康年輕還小,服下了那麽多的虎狼之藥,身體哪裏吃得消。又因自己的祖父意識不清,沒将他及時送醫,被發現時小人兒已是七竅流血,命懸一線了。
雖然最後命也保下來了,但是周思康這一輩子也算是毀了。這些年将養着能保下一條命已是老天有眼,想要再進一步娶妻生子卻是永遠也不可能的事了。
這事叫方氏悲痛欲絕,更讓周老爺子十分震怒,查證後發現這些藥是一個姨娘身邊的丫鬟下的,他便以雷霆手段打死了那丫鬟。自此,這事就算終止了。方氏雖然悲憤,卻也不敢質疑公公的處理結果。
可如今,紅杏竟說那事另有玄機,她怎會不在意?
“求老太爺與三夫人饒了奴婢一條狗命吧。”死亡面前,紅杏再沒了以往的鎮定,隻悲哀的求饒:“這事過後奴婢就立刻服了啞藥去!絕對不會對外洩露半個字的!”
隻有閉緊了這張嘴,她才有機會活下去。紅杏不笨,便連後路都想好了。
周老爺子卻怒火沖天,手掌将輪椅的把手拍的砰砰作響:“狗奴才,就憑你也配跟我提要求?信不信我有一千種辦法能讓你吐出實話來?你識相點就快點說,若要讓我查出你有半點隐瞞,我讓你一家子都給你陪葬!”
紅杏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但是她依舊不肯松口:“老太爺,您身份貴重。何必與奴婢這種小人物爲難?奴婢那日雖然也參與了整件事,卻是自始至終沒有碰過十小姐一根頭發!奴婢最大的錯就是被那兩個婆子忽悠的沒了主張往外逃。其餘的,奴婢敢說沒有做過一件與周家不利的事。求老太爺明察!”
紅杏說的擲地有聲,隻因爲她确實也沒做過什麽壞事。周家堡裏老人與子孫分開居住。矛盾和龌龊事反而比其他家要少一些。而自從周思康的事情發生後,周老爺子一氣之下将所有的姨娘和通房全都送到了鄉下莊子,從此隻一心一意的關注晚輩的教育。又加上年紀大了,下半身的事,他反倒不那麽熱心了。
沒了那些莺莺燕燕的紛擾,主院裏頭便隻剩下裴氏敲打敲打媳婦兒,間或讓二房送些孝敬,其餘的時候倒也風平浪靜。因此這些年來,紅杏雖然有些高傲,卻還算行事有度。并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老祖宗……”方氏哀求的望着周老爺子。她此刻急迫非常,一聽說這事還有幕後黑手,多年累積下的怨氣也終于有了發洩的對象。這要是讓她知道是誰害了周思康,她肯定會用盡手段爲自己的兒子報仇。
可是方才還激動萬分的周老爺子不知怎地卻突然沮喪起來。他默默的閉了眼,喝道:“言禮。還不動手!”
“不!”紅杏與方氏同時叫了聲。
周言禮上前一把拖過紅杏,便要将手按在對方的頭頂。
紅杏劇烈掙紮了兩下沒能擺脫桎梏,便睜眼朝着裴氏的反向看了過去。她見對方臉上終于露出了輕松的神情,不由心中大恨,顧不上緊張自己頭頂的死亡之手,反而大聲喊道:“是老太太害的九……”
一句話沒有喊完,她的聲音愕然而止。
方氏卻是聽清楚也聽明白了。她本能的就朝着裴氏望了過去。卻驚見對方臉上的恐懼之色。
都到了這份上,她哪裏還不明白紅杏這句話是真是假。隻是明白是明白了,方氏卻又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爲什麽?”她既委屈又難過,對着裴氏大聲激動的質問道:“母親,您扪心自問,幾個媳婦當中誰對您最是孝順?誰對您盡心盡力一直維護?可是您卻這般對待兒媳。可想過兒媳也會寒心!”
因爲周思康孱弱的身體,方氏便竭盡所能的想要給對方鋪一條康莊大道。爲此,她不僅主動将庶子記在自己名下,教養關愛也是毫不吝啬。爲了周思康,她在周家堡上下專營。既要讨好婆婆,又想結交妯娌,便是對堡裏的奴才,她也是盡量釋放善意。
因而在周家堡,方氏是最得婆婆喜歡的好兒媳,最容易相處的好妯娌,更是最好說話的主子。
而這些人當中,最讓方氏下功夫的就是裴氏。周三爺是裴氏的第一個孩子,也最得對方重視。方氏剛嫁到周家堡時,與周三爺情投意合,倒也蜜裏調油的過了一段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長,因爲兩人關系好,裴氏反而時時要敲打她。在她第一個孩子不小心流掉後,立馬就選了幾個貌美的姨娘去伺候周三爺。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方氏想着若不是自己娘家嫂子過來點撥了她一番,她隻怕到現在都不明白婆婆的微妙心思。
周言仁也是震驚非常。對于自己的嫡子,他自然是非常痛心的。但是看到自己一向溫柔善良的妻子此刻竟對着母親大聲呼喊,他又看不下去。張了張嘴想要呵斥一下方氏,卻發現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妻子對自己母親怎麽樣,再沒比他這個做丈夫的了解更多了。便是方才,自己這個兒子不方便爲母親求情,不也是方氏善解人意的主動站出來的?
爲什麽這事要發生在他身上呢?
他難過的轉過頭,擡眼又朝着自己的父親看了看,卻見周老爺子一臉的懊悔之色,閉着眼靠着輪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周言仁便更難過了。
原來父親早就知道這事了。
不過他倒是猜錯了。周老爺子開始也是不知,但是在紅杏想要以此秘密交換性命的時候,他卻看到了裴氏慘白的臉色。正如周言仁對自己妻子的了解一樣,周老爺子也是瞬間就猜出了這事與裴氏有關。
他不由有些後悔。他應該想到的。那事過後,唯一得利的便是裴氏。隻是他卻不知妻子竟這般心狠,對留着她自己血脈的親孫子也舍得下手。
“她是在誣陷。”裴氏見唯一能幫她說話的方氏也不信自己了,心裏一慌便連忙解釋道:“那小賤蹄子自知活不成了。又痛恨我方才打他,所以才編出這等荒謬的事來誣陷我!麗娘,你可千萬别上了她的當啊!”
她一邊說一邊又跑到紅杏身邊,朝着對方的屍體連吐了幾口口水。
可是擡起頭來,她卻發現衆人還在用那懷疑的目光看着她。而方氏更是哭得站不住腳,一旁的梁氏看她可憐便扶了一把,卻不料換來了方氏倒在她身上哭得更兇:“母親,我們思康那麽懂事,你爲什麽要害他啊!”
裴氏有些心虛,叫道:“難道你們不肯信我這個長輩。反而要去信一個狗奴才說的話?”
她說着說着又有些惱怒起來,不由對方氏也是厭惡非常。看來這個媳婦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平日裏對自己百般孝順,可是一出事便變了臉,一個勁的針對自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老爺子慢慢道:“那狗奴才的話雖然不善,卻也沒必要說謊。你不去反省自己的錯誤。反而一再掩飾。唉……”
周老爺子長長歎了一口氣,郁郁的說道:“這都是我的錯啊!周家有你這個攪事精在,便是子孫再出息也沒有用的。”
能讓一向喜歡将責任往别人身上推的周老爺子自我反省了,可見他對自己的妻子有多失望。
裴氏聽着周老爺子的口氣,心裏便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還沒等她想好怎麽自救,卻聽周老爺子又道:“思文。怎麽安置你祖母,你給祖父拿個主意吧。”
若要說這裏誰最恨裴氏,除了周思文便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周思康那事都是十幾年前的老黃曆了,如今被紅杏爆了出來雖然叫方氏難過,卻也沒到那不可接受的地步。
但是周思敏的事情不同,一來對方差點被活生生的抽死。二來裴氏對周家二房一直不善,周思文對裴氏的不滿也是日積月累,總要發洩出來的。
裴氏大驚,認爲周老爺子這是對自己剛才的回答不滿,才想到讓周思文來對付自己。瞥眼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具屍體。裴氏表情都僵了,急忙解釋道:“那不過是個誤會。”
她想起周思康的事情,心裏也很難過:“思康是我的親孫子。難道我會故意去害他嗎?一切都是天意……”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裏的确是十分悔恨的。她讓人下了藥後就離開了,哪裏還會知道周老爺子會把周思康也帶進去呢?
聽到裴氏終于承認了那事,周老爺子一顆心便直往下墜。
“你閉嘴。”他冷冷對着她道。“思文,你說。”周老爺子固執的盯着周思文:“若是讓你安置祖母,你待要怎麽做?”
裴氏便絕望的低下了頭。
一旁的孫氏卻皺了皺眉。周老爺子這話表面上是給周思文出氣的機會,但隻要細細想就會發現全不是那個意思。讓一個小輩去處置長輩,說出去總歸叫人難以理解。周思文不接受的話,他自己心裏憋屈;若是接受,又未免顯得太過絕情。
周老爺子這哪是給人出氣,這分明是在給周思文出難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