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說話的時候,李延年從不打斷或表示不滿。不僅僅是因爲對方年長又是他的心腹,更因爲對方的話總是補充的很到位。
“王爺,就不能換個條件嗎?”顧西庭失望的問道:“我就是一個升鬥小民,真的不願與朝廷扯上關系。”
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和他當初死了親娘也沒什麽不同了。
但是站在一盤的侍茶小厮見了,非但沒有同情,反而暗暗鄙視了對方一陣。顧西庭在襄平有“再世黃老”的名頭,單憑當年在瘟疫中的貢獻便足以拜官獲爵。雖然他後面推辭了太醫院的正職,卻被封了一個正六品的文散官朝議郎。
無需做事,卻每月領着朝廷的俸祿,走到哪隻要報一報名字就能叫人肅然起敬,這樣的人還能叫小民?
再者,要真當自己是小民,在王爺面前還一口一個我我我的,簡直欠管教!
小厮這邊正腹诽着,卻又聽到顧西庭在那邊說道:“王爺若能買下這本黃老手記,我顧西庭便承諾欠您一個人情!”
這要是不認識顧西庭的人聽了這話,指不定會覺得對方狂傲自大、沒有規矩。可在襄平城裏,上至一品王公,下至平民百姓,從來隻有别人欠他顧西庭人情的,能讓顧西庭欠别人人情的卻是極少。
他這話一出口,陳琳眼睛都亮了。
“要真的如顧先生所說,王爺去買下那本黃老手記後,您欠的可就不止一個人情了。”陳琳卻一點都沒有剛才的體貼樣了,反而趁熱打鐵的講起價來:“買下這本手記你就欠了王爺一個人情;買下後你總要來看吧,那就又欠下一個人情。您金口一開,說欠一個人情就是一個人情,還搞得我們王爺好似占了您的便宜似的!其實虧大了好吧……”
陳琳是察言觀色的能手,見到自己在講出這番話時,李延年并未表示不悅,便知對方是同意的。他心裏一喜,接着又道:“顧先生若真的有誠意,就不該叫我們王爺做這費力不讨好的事情。要麽您再找找旁的人家?隻是也不知那賣家急不急着出手……”
随着陳琳的話一句句擊在顧西庭的心頭,他的臉色也越發變得蒼白。多年夙願眼看就要完成,卻難道要因爲這一時的不自由而不能實現麽?
他搖擺了,躊躇了好一會兒,卻始終下不了那決心。
卻在這時,原本響徹在耳邊的“得得”響聲突然中斷,坐在他對面的李延年停了手上的動作,毫無預兆的開口了:“你若不願進軍隊也可以,替我做事,從此以後隻聽我一人的差遣。”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的不完美,卻含着一股叫人不敢拒絕的強硬威勢:“我不會強迫你爲軍隊或朝廷效忠,也不幹涉你坐診治病,隻需你每隔半月給延玉問診一次。”
延玉是李延年的胞妹,封地在常嶺,封号安平。與李延年一樣,雖早已到适婚之齡,卻依舊單身一人。原因無二,不過是其性格極其孤僻,言行舉止怪異而又刻闆罷了。
說白了,就跟傻子也差不多少。
顧西庭聽了這個名字,心頭的無力感更覺嚴重,呆呆點了點頭,最終還是應下了李延年的要求。
小厮将其恭敬的送出了門。
書屋内,李延年依舊端坐在原位。碩大的桌面上放着顧西庭留下的那封信的信封,裏面的信紙被拆開了放在一邊,任由書桌前的“新主人”覽閱着。
陳琳束手立在一旁,很有些不解:“王爺,您明明可以多提些條件交換的,爲何到最後竟都放棄了。”
他有些遺憾。眼看着顧西庭就要答應了,卻在最後關頭被自家王爺給破了局。
雖然他與顧西庭關系不錯,卻并不希望對方來占賢王府的便宜。
李延年的目光依舊流連在桌上的信紙上,聲音淡淡回應着陳琳道:“此人吃軟不吃硬,要收爲己用,隻需叫他不斷欠下人情便可。難得他有事求到本王頭上,若算計的太清楚,反而會讓他越發疏遠本王。”
“再者,本王原本就要走一趟安溪的,帶上他,不過是順便。”他擡起頭,對上陳琳的視線:“一會兒你再多挑幾個人随行。顧先生沒有武功,你應該多照應他。”
陳琳不由感慨李延年的體貼,急忙躬身應下。
兩人正談着話,卻從外面傳來了小厮的傳話:“王爺,安平院有丫鬟求見。”
陳琳頓時一驚:難不成是安平公主出事了?他下意識就觑了一眼李延年的臉色,果見對方現出了一絲急迫之色。
“宣。”李延年沉聲道。
小厮領命離去,不多久就帶了一個圓臉的丫鬟走了進來。
陳琳仔細一看便認出了對方——是安平公主身邊随侍的大丫鬟蘋果。
不待地方躬身行禮,李延年便沉聲問道:“是公主有事?”
蘋果也不敢耽擱,連忙回道:“回王爺的話,公主未曾有事。但是馮姑娘與秋玲姑姑當着公主的面争吵不休,倒吓得公主藏在被子裏不肯出來……”
雖然安平院裏的冰雪供應的很足,房間裏也十分涼爽。但是誰敢讓王爺的祖宗不快啊?即便不熱,也怕她氣悶啊。左哄右勸的拉不開李延玉頭上的被子,蘋果這個随身伺候的再也不敢耽擱,大着膽子就來了外院給李延年禀報了一通。
“帶本王前去看看。”
李延年起身離座,幾步就走到了蘋果身邊。與他坐在那裏時的靜谧俊秀不同,站起身的李延年便如同剛出鞘的寶劍一般寒光淩厲、氣勢逼人,陡然撲過來的壓力讓蘋果差點就軟跪在了地上。
稍稍鎮定了片刻,蘋果不敢耽擱,誠惶誠恐的走到一邊領着李延年快步離去。
陳琳自然不能随行,他也随着李延年的腳步出了海棠書屋,卻是轉了方向去了王府的前院。
“馮姑娘昨日不是剛回去嗎?爲何今日又來了?”
“回王爺的話,此前有禦醫說清新草對公主的病情有益,皇貴妃娘娘一早便賞賜了幾盆過來。但是怕府裏的花匠伺候的不好,便派了馮姑娘過來提點一番。”
“既如此,姑姑爲何又要與她争吵?”
“馮姑娘讓秋玲姑姑幫忙,秋玲姑姑說馮姑娘把自己當成了王府的主子沒規矩。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吵起來了……”
耳邊飄着李延年和蘋果漸行漸遠的對答。陳琳微微搖了搖頭,轉了個方向給顧西庭挑護衛去了。
他才不會傻傻的留在原地等着王爺回來之後發火呢。範秋玲那女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了。往日裏還知道緊巴着安平公主抓一抓王爺的心,自從馮家的姑娘三不五時的進出王府後,她那性子是一天比一天暴躁。
誰還看不明白,馮家這是要撮合馮錦曦與王爺呢。隻是王爺不解風情,無奈何的,皇貴妃馮氏便将主意打在了安平公主身上。
在襄平,誰不知道王爺最爲疼惜的便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胞妹?範秋玲不過是個奴婢,卻能在賢王府橫着走,憑的不就是她當年不離不棄護着兩個小主子的情分?王爺諸般忍耐與她,不過是因爲安平公主隻認秋玲一個人罷了。
隻可惜當事人根本認不清事實,還一味在那裏拿喬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