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書屋獨成小院,周圍環繞玉蘭小築,牡丹亭及桂花苑,加上海棠書屋湊成了“玉堂富貴”的吉祥意境。如今海棠已過花期,旁邊的桂花苑内卻是馥郁芬芳,香味襲人。顧西庭覺得自己隻不過在外面小站了一會兒,卻已将整個人都熏的醉了。
直到陳琳轉回頭喚他進屋,他才砸了咂嘴,意猶未盡的說道:“王府上的桂花多得很吧?這要是做成桂花釀能否送我一壇?”
見到對方竟饞起酒來,陳琳便覺得有些好笑:“這事我哪裏做得了主,你還是直接跟王爺談吧。”
顧西庭撇撇嘴:他也就開個玩笑。就他這破敗身子,喝涼水尚要擔心,酒水就更不行了。
慢騰騰跟在陳琳後頭邁步進了内堂,顧西庭隻覺得自己是從炎熱的暑夏一頭跌進了冷幽幽的深秋,涼絲絲叫他忍不住打了個舒爽的冷戰。
“王爺,顧先生來了。”
陳琳帶着顧西庭進了内書房,站在門口恭敬的禀報着。
“進來吧。”淡淡沉郁的聲音傳來,夾雜着一絲煙熏火燎過的嘶啞,就好似一匹光滑水潤的綢緞上起了毛絲,叫人忍不住心生出可惜與不快。
顧西庭不由就有些遺憾,賢王李延年的身體是他治的,卻不能完美的康複,以至于他每次聽到對方的聲音時都會産生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這其實才是他不願到賢王府的真正原因吧。世上最殘忍的事不是摧毀醜陋,而是生生将美好在你面前撕碎你卻無力阻止。
“拜見王爺。”顧西庭給李延年深深拜了一禮。他打從進了這内堂起,身上的軟弱無力都憑空消散殆盡,正經的倒好似換了一個人。
“顧先生莫要多禮。”
原本埋首在書海中的李延年擡起了頭,臉上神色很淡,但卻難得叫他身邊的陳琳舒了口氣。
“坐吧。”李延年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紅木椅上。
“多謝王爺。”顧西庭深深看了對方一眼,看到對方眉目一如往昔那般俊秀,烏沉沉的眸中是古井不波的深潭,緊抿的唇角極少向上,就好像被那一場劫難奪走了微笑的本能……
“你今日過來,是考慮好之前本王給你的提議了?”李延年端坐在書桌前的脊背如青松一般筆直,瘦削得好似一柄就要出鞘的利劍。
顧西庭晃了晃眼,認真的想了想,良久以後才有些糊塗的問了一句:“王爺,你有和在下說過什麽提議嗎?”
顧西庭話音剛落,陳琳便覺得自家王爺身上的氣勢陡然加重,原本還是待要出鞘的利劍,此刻已經變成揮出去的長鞭了。
可怎奈顧西庭那個當事人還渾然不覺,反倒是他這個局外人有些心悸。
“顧先生,你瞧瞧你這記性!”陳琳連忙出來打圓場:“王爺說的不就是你給步芳軍看病的事麽……你是中暑中糊塗了吧!”
他擠眉弄眼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奇怪——畢竟一大把年紀都快五十了,做出一副鬼臉的樣子誰又想看呢。
顧西庭被陳琳提醒了一下,自然是想了起來。兩年前襄平城郊發了瘟疫,步芳軍前去鎮壓駐守的士兵也大多被染,後來是顧西庭站出來解了這場禍事。爲此朝廷特意頒下嘉獎,想招顧西庭進宮廷做一名禦醫。
可顧西庭在外漂泊多年,性子自由散漫慣了的,哪裏肯進那深宮裏趟一番渾水。原本是聖上禦召,天意難違。但是他顧西庭卻偏偏不肯輕易就範,仗着賢王早年欠他一個情分硬生生就讓對方給他拒了旨。
“王爺,我們早已兩不相欠,你的提議我當初沒同意,現在也不想答應。”他實在不想和朝廷扯上關系,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見他拒絕的這麽幹脆,陳琳不由就有些氣悶。他與顧西庭感情不錯,但是對賢王更是忠心耿耿,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人對李延年不敬。
李延年聽到顧西庭拒絕他後,臉上倒也沒露出什麽不快之情。他單手叩擊在桌面上,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得得”聲響。圓潤的指尖猶如少女的薄唇,透着些健康的粉色,修長的手背上肌膚細膩,就和他那朗月清風般的容貌一樣,一絲瑕疵都找不到,完美到不可思議。
真的很難想象,就他這樣一個沉郁寡言的男人竟擁有如此清隽的容貌。若不是對方天生高貴,身上籠罩着的上位者的氣勢削弱了他俊秀的外表,隻怕是誰都想上前**一番。
“好。”
李延年言辭簡練,聲調低沉:“隻是你今日所求之事,本王也需斟酌考慮。”
就這麽一句話,卻宛如扼住了顧西庭的脖頸,将他先前的鎮定僞裝一下子就戳破了。他猛地站起身嚷嚷道:“那不行!我今天說的事比你訓練出幾百萬的軍隊都要重要!”
原本還想給他奉茶的小厮見狀端着方木托盤止步就站在了一旁,不敢肯定這樣一位沒規沒距的客人還能當得起王爺這一杯清茶的招待。
陳琳也是異常忍耐,一副對方若是解釋的不好就要上前拳腳伺候的模樣。
周遭氣氛如此凝滞,顧西庭卻沉浸在自己激動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他興奮的從懷裏掏出了那封信,然後拿在手上對着李延年說道:“王爺你看!這是我在安溪的徒弟送來的急信。信中說有人在安溪出售黃老手記,價格是十萬兩黃金!我看過其中的摘抄了,如果這人沒有作假,那手記十有**是真迹啊!王爺,你說這事重不重要!該不該立馬就動身去買下來?”
他的眼睛晶亮有神,神色又滿含期待,那副盯着李延年瞅着不放的樣子就好似一隻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犬。
陳琳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端茶的小厮穩步上前,輕輕将托盤裏的茶盞取下放在了顧西庭身旁的桌面上。
唯有李延年神色不變,隻淡淡問道:“所以你今天是來借錢的?”
顧西庭愕然:“你願意借?”
他原本是想勸說李延年動用權勢财力前往安溪購下那本手記的,卻沒成想對方壓根不感興趣,反而問他想不想要。
他當然想要,但是他無權無勢,又非名門勳貴,即便東西到手了也護不住啊。沒準還沒走出安溪城,就被聞風而動的劫财者給幹掉了。
更何況那十萬兩黃金,他也确實拿不出來。
李延年搖頭:“不願意。”
“爲什麽?”
“因爲我們兩不相欠。”
兩人的對話很是平靜,但是卻叫站在一旁的陳琳無端覺得很解氣。
看到顧西庭滿臉失望的神色,他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顧先生,那黃老手記對您來講是價值連城,但是在王爺眼中,卻并不比那些名人字畫寶貴多少。就好像在您眼裏,步芳軍不值一談,卻是我們王爺的心頭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