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大爺聽了頓時更加郁悶,因爲他竟覺得兒子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意識到這一點,簡直比叫他厚着臉皮去求老三幫忙還要讓人覺得羞惱。他和二爺是同出一母,雖然脾性不同,但是在讀書這件事上,兄弟倆是驚人的不擅長。
這就算了。氣就氣在,兩兄弟所生的兒子也沒一個是對讀書喜歡的。自己這兩個兒子是這樣,老二家的思文也好不到哪兒去。三人整日裏不是聚在一塊舞刀弄槍,便是合夥的想歪招對付學堂裏的夫子……
“哎……”看着兩個倔強着不肯起身的兒子,周家大爺不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自言自語道:“不是老三能幹,而是老子太窩囊……不,老子兒子孫子一窩都窩囊……”
仰頭将杯中美酒倒入喉中,周家大爺對今日千方百計給弄來的兩個兒子是指望不上了。他一低頭準備再給自己再滿上一杯時,便見一個小厮帶着三個女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不同于穿着美豔的歌姬,這三人顯然是居于内宅的丫鬟和嬷嬷,穿着簡單而統一的衣裳捧了一條長方形的木盒目不斜視的走了進來。
室内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周文和見到肖嬷嬷,也不等對方讓小厮呈上來了,丢下正在和自己閑聊的錢仕齡便下了位子從肖嬷嬷手上接了東西,一邊打開一邊反複确認着:“真的是童子賞梅圖?裴相的?”
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夫人的眼光,實在是裴相的字畫留存于世的太少,便是皇宮裏也沒有幾副。突然聽到有人給自己這個在任的府學獻了一幅,第一反應便是有人跟他開玩笑呢。
肖嬷嬷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之色,對周思文道:“回世子,夫人便是覺得有疑,才叫奴婢拿來給您品鑒的呢。夫人說了,此畫的主人正逢劫難,這次一共拿來了兩樣寶貝。一件是獻給世子及諸位賓客共賞的;另一件則需要有那識貨的主人出得起讓她渡過劫難的價錢才能拿去。”
周文和聽到竟有兩件寶貝,心裏便止不住更加激動。他沒有說話,讓人搬了一張幹淨的條案橫在大廳中央,然後将畫卷在條岸上慢慢展開。
安溪府尹錢仕齡默默走到了條案的一端,目光緊盯着周文和手裏的東西,心裏頗不是滋味。倒不是他認出了這畫是從他手裏流出去的,隻是覺得自己不會做人,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他很懊悔,覺得自己若是跟今天這個送畫人一樣,言明那些名畫是捐贈給安溪府學的,便沒有後面的那些破事兒了。連累着自己苦思冥想找了多少借口才将那一箱子殘卷送到了周文和手上,還沒能賣到好。
剛才他和周文和閑談時,對方言談之間無不是在說那一箱子殘卷被毀是多麽的造孽,故意做出這事的人會遭多少文人的譴責……話裏話外無不是在告知錢仕齡對方知道毀了這畫的人就是他,也就隻差指着他的鼻子罵他無恥無德、品性卑劣了。
“拿燈來!”畫卷一打開,周思文的眼光便如同被黏在了上面再不肯移動一寸。他頭也不擡,吩咐下人取來了兩盞挑杆明燈,懸在條案兩側将鋪在上面的畫卷照的纖毫畢現。
“果然是真迹啊!”他撩起了寬大的袖擺,将手懸在畫卷上空虛虛描摹着裏面的線條,臉上露出癡迷之色:“美哉美哉!裴相畫藝,果真無人能及!”
周圍的賓客雖然都圍了上來,卻也隻能站的遠遠的伸長了脖子看個粗略。他們的水平自然比後宅的那些女眷要高的多,其中更不乏有那專精書畫的才幹。一聽到周文和的啧啧贊歎,便再忍不住心裏的欲念,紛紛大了膽子懇求起來。
“世子,讓在下近前了看上一眼吧!”
“是啊,隻一眼也好啊!”
“有生之年能看到這樣的名畫,便是當場死了也值啊。”
“晦氣晦氣!今兒個可是中秋呢!”
……
總總議論贊歎不絕于耳。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思敏的三叔周言仁。他幼時因體弱多病、不能跟着父兄習武而備感自卑。直到四年前父親摔斷了腿辭官歸隐,前面兩位兄長又沒什麽出息,被家族重視起來的他才恍然覺得生活美好了起來。但是他覺得自己起步的太晚了,就如現在他雖也知道裴相的大名,卻從未聽過他的童子賞梅圖……
藏在人群中不過是爲了顯示自己也是懂書畫的風雅書生罷了。
周文和聽到有人冒頭請求,便從畫中的意境裏擡了頭,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了溫和的淺笑:“這位畫主将畫捐贈給了安溪府學,自然是希望此畫能被天下人共賞的。本世子豈會獨占?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既如此,你們便先商量出個順序依次過來瞧瞧吧。”
衆人頓時歡呼了幾聲,然後便開始讨論排名的順序。
周文和見衆人将注意力暫時從畫卷上離開了,便又低頭細細的在這畫卷上欣賞起來。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幅畫完美的太過違和。按說像這樣藏了幾百年的古畫,即便保養的再好,也斷斷不會像這般完美無瑕。
不會是高仿的赝品吧?
他心裏存了疑惑,再看時便越發用心,直到他的餘光瞄到了天地頭上的淡淡水漬時,心中疑問才陡然揭開。
這顯然是将舊木泡了水,漲開後又重新用了原來的天地頭給它裱的畫。原本若是時間等的再長些,這些水漬就會自己消失。如今能顯露出來,大概是因爲那位畫主未曾來得及等這些水漬幹透,便将東西裝進了禮盒。
“這是新裱的畫啊……”他喃喃說了一句,卻也覺得是意料之中。古畫放久了難免會變灰發脆,這幅畫顔色鮮亮,紙質柔韌,就好似裴相剛剛揮毫畫成的一般。
顯然是被人重新裝裱過了。
隻是這裱的這般完美,到底是前人保存太好呢,還是裱畫匠技藝出衆呢?
“你們一個一個過來,不要離得太近。”周文和往一旁稍微站了一些,讓出了右側的一點空間,意思是讓旁邊的錢仕齡給衆多客人讓處位置。
而他,則要與衆人一起繼續欣賞。
賓客們自然是不敢有别的意見的。他們便都将熱切的目光投在了錢仕齡身上。
錢仕齡略略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後一邊往旁邊挪動,一邊擡手讪讪說道:“衆位請……”
衆人一邊和他客氣,一邊按着順序一一上前查看。
周文和不置可否,換了個位置繼續欣賞起這副意外之喜,卻突然發現整個畫卷上都似乎折射出了淡淡的光暈。
他隻怕是自己看錯了,來回換了好幾次位置,最後終于确認了,隻要離了古畫有一段距離,便可以看到整個畫卷上乎被一層淡淡的琥珀色光暈所籠罩着。
“這……”他竟有些失措。因爲像這樣的光暈隻有在潘大師及其弟子馮錦繡裝裱過的畫上能夠見到。
可是這兩人都死了啊!
又如何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安溪給人新裱出一張古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