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後,正是小憩補眠之時。
馮錦繡,哦,爲防自己被人喚了名字還不自知,她已經強迫自己從此刻起就适應周思敏這個新身份了。
她那日被人灌了一碗符水後魂魄僥幸未散,但是下半夜卻又拉了好幾次肚子,将原本就虛弱的身體糟蹋的更加孱弱。若非那時候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嬷嬷、兩個奴婢貼身照料,她隻怕此刻已經魂兮不歸了。
尤其是有了兩個丫鬟後,周思敏每日或多或少總能了解些原主的信息,心裏也越來越安定。此刻,她在丫鬟芍藥的伺候下很快就閉了眼,但因爲她存了要打聽消息的心思,因此整個人依舊是清醒着的。
果不其然,芍藥見她睡下,很快就在屋裏呆不住了,繞過屏風就往外走。
“你怎麽不在裏面守着?老是跑出來幹什麽!”
芍藥吐舌:“玉蘭姐姐,小姐剛剛睡下啦!我待在裏面無聊的很,還不如來看看玉蘭姐姐繡花呢!”
丫鬟玉蘭正坐在外間穿風的窗邊長凳上繡鞋墊,膝上放了一個竹篾的小匾,裏面有各色絲線整齊的碼放着。聽到芍藥回話,她手上一停,瞥了對方一眼低聲罵道:“你就會躲懶!要是讓嬷嬷瞧見了又該罵你了!”
芍藥湊到玉蘭邊上坐下,笑嘻嘻道:“嬷嬷不是陪着少爺去錢家送賠禮了麽。哪有空回來管教我們!”
外屋的窗戶和正門是對着的,偶爾有風吹過時别提有多舒爽了。芍藥仰起臉眯着眼感受了一會兒,輕輕喟歎:“還是這外面舒服,裏面熱死了。”
玉蘭卻還在替周思文擔心:“少爺總共就那麽一點私房,這一次怕是要全都要拿出來了。”
她年紀也不過才十三四歲,此刻卻愁容滿面,似乎是在爲主子之後該怎麽生活而憂心忡忡:“隻願小姐這次是真的懂事變好了。那樣便是花出去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就連一向活潑的芍藥聽了都忍不住沉默了一小會兒。她年紀比玉蘭還要小上一些,跟周思敏卻是一樣大,今年都是十二歲。
“玉蘭姐姐……”芍藥的眼神不由自主朝裏間的方向看了一下,然後低低問道:“牡丹和百合兩位姐姐真的被抓起來了嗎?”
她想起那兩個丫鬟平日裏待自己的好,聲音就有些哽咽起來:“小姐以往稍有不如意就要打罵她們。如今她們去替罪了,就輪到我們來受苦……唔唔……”
玉蘭沒等芍藥把話說完就慌忙過來捂住了她的嘴,然後立刻擡頭往外面瞧了幾下。對着大門的是被太陽炙烤的白慘慘的小院,一顆樹齡不超過五年的歪脖子樹正沒精打采的站在小院一角。
外面除了不停鳴叫的知了,再看不到任何一個活物。
裏間也是悄無聲息的沒有任何動靜。
玉蘭舒了口氣,松開手轉頭便教訓起芍藥來:“你膽子可越來越大了!什麽話都敢往外冒!她們是奴小姐是主,主子有難,做奴才的便要去替主子解難!這是她們的本分,哪來的替罪之說!”
芍藥耷拉着一張臉,有些不服氣的低聲嘟囔道:“難道我說錯了嗎!那日跟着小姐去錢府的可不止牡丹和百合兩位姐姐。紅纓和袖箭不也去了,爲什麽夫人沒讓她們去頂罪!”
“那是她們的命!”玉蘭不由分說的打斷了芍藥的話:“郁家選了我們過來就是爲了好好護住少爺和小姐的,她們也隻是做了她們應該做的事。再有,你來了這麽多天了,可曾得小姐一句責罵?”
她氣呼呼瞪了芍藥一眼:“什麽受苦不受苦的以後可千萬别在說了,否則便是我不罵你,被梁嬷嬷知曉了她也不會饒了你的。”
玉蘭看芍藥被自己罵的有些發懵便也不理,低頭又繼續繡那鞋墊。天舟近來盛行在鞋墊上繡蓮花或蝙蝠,爲的就是求個步步生蓮或長壽有福的好話頭。她繡活好,又知道少爺一向心疼小姐,于是乎便想着用這空餘的時間替周思敏做幾雙鞋墊。
她把小姐伺候好了,少爺肯定就會看重她了吧?
芍藥自然知道玉蘭這麽罵她也是爲了她好。她想了一會兒,雖然心裏是服氣了,但是嘴上還是有些不服的:“誰知道她是不是因爲傷得重了沒力氣打罵呢……你别忘了,牡丹和百合姐姐身上可是有好些傷呢!”
見玉蘭一個厲眼瞪了過來,芍藥不由心虛的縮了縮脖子,垂下眼嘀咕道:“我也就隻在你跟前說說……”
“可是我不想聽!”玉蘭将東西一收,轉身便往室内走去:“你守在外面,我進去裏面照顧小姐。”
來到室内,她将小匾往桌上一擱,輕腳走到床邊看了看周思敏。見對方趴在床上一動不動,探了探身上薄衫也幹燥無汗,這才又退回到桌子邊上繼續做她的繡活。
周思敏聽到玉蘭的呼吸聲離自己遠了些,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不知爲何,她從醒來後就感覺自己聽力比以往要敏銳許多。這也是爲什麽兩個丫鬟即使是在外間小聲談話她也能聽得十分清晰的原因。
聽到芍藥說周思文今日要去錢家賠禮道歉,周思敏心裏湧起的複雜感情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愧疚。一邊想着周思文這麽做是因爲這具身體是他的親妹妹,一邊又因爲她不是原身而感到心虛羞愧。
她這幾日不怎麽說話,但是卻聽旁人說了許多,是以也知曉前身是犯了多大過錯的。乞巧節上周思敏随同周家一衆姊妹去府尹家做客。卻不知周思敏因何原因将府尹之女打成重傷,府尹夫人氣不過将前身打了個半死不活,後來被兩個丫鬟偷偷溜到外院報信才讓周思文強行進入内院将妹妹救下。
周思敏的命是被救下了,但是周思文卻也因此而被外人議論說沒有教養。
哎……
她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又想到剛才芍藥說周思文今日去的那家人姓錢。
“錢家啊……”她暗暗回憶了一遍新、舊譜牒,卻一直沒能将錢姓和哪個名門望族對上号去。
不過雖然并不知曉對方的家族背景,但是她卻從這府尹的官職上知曉了她所處的地方是在哪裏。
天舟開國後便以州縣治轄地方,承平之後在京都襄平和陪都安溪兩地設府。京都那塊,府尹并不姓錢。那麽這個錢姓府尹,便隻能是在陪都安溪任職了。
府尹之職不過四品,在襄平或許不算個什麽了不得的官職。但是在安溪這邊,除了挂名遙領的親王外,實際主持整個府郡政務的便是府尹。
隻要這個錢姓府尹的散官官位也不低,那他在安溪就幾乎是有一半的話語權了。
隻是周思敏如今還未搞清楚周家的身份地位,但是從兄妹兩個都随身帶着鞭子這一點看,周家十有**是個武将之家。
官位門庭也總歸是有一樣還能拿得出手的。
要不然就憑“她”做下的那些事,錢家即便不能打死她也可以當場将其扔進府衙大牢。
那也就沒有周思文後面闖内院能救下妹妹的一些事了。
隻是……周思敏哀聲歎了口氣,隻是她這副身子以後便是真的将養好了,那暴躁彪悍的名聲怕也是一齊傳了出去。屆時便是周家門第再高,她也不會受人待見。
最要緊的是還會連累周思文的婚姻仕途!
這可怎麽辦呢……
屋子裏靜的很,外面的知了一陣陣的叫的又很催眠,周思敏東想西想的漸漸也就困了。她索性也不再胡思亂想,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将脖子往裏側一歪,迷迷糊糊的便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