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身體太過疲累,馮錦繡明知外面有人正請着得道高人進來收拾她,卻終究也不過隻是擔心了一會兒便又昏睡了過去。
不過她的神經依舊是緊繃着的,這不,屋子裏剛剛闖進一點聲音,她便立即睜開了雙眼。
視線依舊局限在這逼仄的小屋之内,但是光線卻更加明亮起來。屋子裏有些悶熱,盤繞在頸項裏的厚重長發卻黏膩而又纏人。
就如同這未知的恐懼一樣,纏的她都快要窒息了。
屋外有吵鬧的人語聲漸漸靠近。
馮錦繡頭昏腦漲,胃裏也空蕩蕩的十分饑餓,但是她此刻卻哪裏還有餘心去管這些。心裏撲通撲通如同擂起了戰鼓,她一雙眼全都盯住了屏風那處。
“妹妹!”
一個粗噶少年的聲音伴着淩亂的腳步聲一齊傳入了馮錦繡的耳内,然後屏風那裏有青色衣袂一閃,一個身高體健、年紀在十四五的少年便闖了進來。
身後那個年輕婦人帶了兩個壯碩的粗使婆子也急匆匆的跟上,卻又在門口生生停住,口中急喚道:“思文,你莫要進去……”
被喚作思文的少年便略略停了一下,然後将手中握着的馬鞭一揚,指着外門的方向惡狠狠叫嚷:“母親隻要答應孩兒外面那臭道士不進來,我就立馬退出去!”
年輕婦人又急又怒:“思文,你昏頭了不是!她哪裏是你妹妹!她已經被妖怪給纏上了!”
馮錦繡看出少年是趕來救她的,心裏頓時燃起一絲希望。她也顧不上此刻說話會不會露陷了,隻想着能保下命再說。
于是她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借着突然而至的劇烈疼痛狠狠逼出了一把眼淚,嘶啞着叫道:“哥哥……哥哥你快來……救救敏兒!”
少年身子略微僵住,忍住沒有回頭,聲音裏卻比剛才更多了一絲堅定,擡起胸膛對年輕婦人說道:“母親莫要再說了!若您覺得咱們兄妹待在張家有什麽不妥,那思文即刻就收拾行裝帶妹妹搬出去!”
婦人聽了這話卻好似被雷劈了一般,美豔的臉龐有一瞬間變得極其扭曲,憤慨的質問道:“思文,這麽多年我是怎麽對你和思敏的,你心裏不清楚嗎?我怕你們連累?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
少年被婦人連續的反問弄的有些愧疚。他原本執鞭的右手頹然垂下,一副很是沮喪的樣子,低下頭有些無措的說道:“母親……事關妹妹的清譽,孩兒不得不警惕!再說父親也不在,不若等父親回來……”
能拖一時是一時。他才不信自己的妹妹是什麽妖魔鬼怪呢!
馮錦繡卻不知那少年心中所想。她也不敢多說,隻是一味低低哭泣,聲音不大卻剛好能傳入那少年耳内:“我不是妖孽……我不是……”
“母親!”那少年聽了隻覺的既心痛又焦躁,着急對婦人解釋道:“母親您聽到沒?妹妹說她不是妖魔!”
婦人臉上的神色不似剛才那般猙獰,看着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美豔,但是卻又難得露出了冷笑的神色:“有哪個妖魔會承認自己不是人呢?你這是沒見到她方才的樣子……”
若不是她身後帶了兩個粗使婆子,外面又有道長壓陣,打死她她都不會再踏進這屋子一步。
少年聽了這話不由氣惱,打斷了對方的話犀利問道:“母親爲何一直堅持說妹妹是被妖魔纏了身?被妖魔纏了身她如何又能認出我來?您這般說……是不是……是不是也想妹妹死了才好?”
他猶豫着終于将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在這周家,除了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是被他全心信任着的,其餘人等,或多或少都被這少年排斥着。
馮錦繡聽得此話隻覺得心驚肉跳。什麽叫也希望她死了才好?這家裏還有其他人希望她死了好?
“周思文!”年輕婦人臉色發白,氣得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語氣也頗爲失望:“我總想着你們即便不是我親生,卻也總是我親手養大的。别人若是這麽說也就算了,可我真沒想到你也這麽想!”
她有些委屈也有些憤怒,眼睛紅紅的不知是傷心還是氣惱:“我要是想她死就不會将她帶到我娘家來養傷了!總歸是你說的,我不是你親娘,張家也不是你的外家,憑什麽要管你們死活!你們想走?好啊,那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啊!看看到底還有哪家願意收留你們!”
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外走,那樣子就好似真的不再管他們了一樣。
周思文一下子慌了,将手裏的鞭子一扔,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母親,是兒子錯了!”他猛地朝青磚地上咚咚咚的磕起頭來:“兒子這幾日心煩意亂,誤信了那些小人讒言,讓他們離間了我們母子的關系!兒子不孝,請母親責罰兒子吧!”
張氏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了下來。但是她心裏可真委屈死了,便不想立即原諒周思文,所以也隻以手捂嘴嗚嗚哭着,卻并不轉身也不說話。
馮錦繡看到周思文妥協,心裏不由着急起來。她略略想了一下,發現這事的轉機還是要落在張氏身上。她雙手握了握,然後一發狠,忍着劇痛用盡全力從床上滾落下來。
“母親!”
身子重重的擊在地面上,馮錦繡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千萬把刀刃刺進了身體裏一樣痛的她整個人都扭曲了。原本單薄的中衣上很快就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血紅,簌簌滾落的眼淚落在青磚地上,就像是在水面上濺了一朵朵水色的小花:“母親……我剛才……剛才隻是做了個夢。我……以爲自己還在夢裏……才胡言亂語了……”
周思文原本看到妹妹從床上掉下來就蹭的跳了起來。他慌張的趕上來準備攙扶對方,但當他看到對方身上全是紅色的血迹之後,那種害怕碰到對方傷口的無措又讓他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便隻能焦急的轉頭對張氏道:“母親,敏兒都說了她剛才隻是做夢!她不是妖孽!你快說敏兒不是妖孽啊!”
張氏轉身,驚愕的看到馮錦繡朝着自己爬過來。那蒼白的臉色,被汗水浸濕的長發以及斑斑點點的血迹,無不一一對應着張氏心中惡鬼的形象。
人總是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你别過來!”張氏大聲斥責道,目光驚懼神色慌亂,不由自主就将身體退到了兩個仆婦後面。
那兩個仆婦倒沒覺得地上這個蠕動爬行的少女能給自己造成什麽威脅,擡腳往前移動了幾步,兩人默契的擋在了張氏面前。
馮錦繡眼神微暗,停在原地不再動彈。她聲音微微弱了點,卻依舊清晰:“母親要做法……那就做吧!敏兒……敏兒是不怕的。隻求母親顧忌女兒的名聲……讓他……不要進屋子……”
她微微喘息,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敏兒不求别的……隻求母親……原諒哥哥……”
周思文聽了這話,精神幾乎奔潰,不由擡頭看向張氏繼續哀求道:“母親……”
張氏抖了一下,她還是害怕馮錦繡,便轉了頭不想看對方:“道長可以不進内室,但是外屋一定要看看。不然,整個張家都不能安心!”
周思文聽了這話,這才放下心來。妹妹原本的名聲就已經夠遭了,若要再被人添上一條失貞的罪名,那她這輩子可都别想嫁人了。想到這裏他又跪下給張氏行了一禮,感激的說道:“多謝母親!”
馮錦繡也低低跟着謝了一句,卻依舊惴惴不安。但是看情形,她也知道張氏這番讓步已經是最大極限。
可她真的好不甘心,真的不想就這麽死去。她之前也不過才活了十七年,原本計劃的事情還有許多未曾完成便撒手人寰……
張氏看着這兄妹倆服軟,心裏的委屈也消散不少。但是當她眼睛瞄到院子門口似乎有人影晃動時,又不由對這兄妹倆個有了一點埋怨。朝外面看了一眼,張氏對周思文道:“這下你可滿意了?我跟你好說歹說你不聽,非要折騰的讓人看了笑話才甘心!”
周思文聞言腦袋垂的更低:“母親教訓的是,兒子以後再不敢了。”
張氏見他态度良好,又想到以後還要靠他給自己養老送終,語氣終究還是軟了一些:“地上涼,你妹妹這下身子怕是更要受不住了。等道長做完法事,你便将那些奴才們放進來照顧她吧。”
她似乎頗有些不甘,語氣裏飽含無奈:“他們不是周家的奴婢,我也沒資格管束他們。”停了停,張氏語氣微微發狠:“但他們若有一人敢在我張家嚣張,便全都趕出去再不準進來!”
周思文聽完頓時大喜,再一次俯跪在地大聲謝過張氏,然後又盯着那兩個仆婦将馮錦繡抱上床榻。他則親自将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叮囑道:“妹妹放心,等梁嬷嬷進來,她自會安排丫鬟過來照顧你的。到那時哥哥就不用擔心了。”
馮錦繡憂心着道長的作法卻又無法說出口,隻無力的點了點頭,便顯得越發乖巧和可憐。
張氏心裏還有忌諱自然不會留下照顧她,而周思文則要去迎道士進來做法。她再一次被一個人留在房間内恍恍惚惚似醒非醒。
不知過了多久,馮錦繡隻覺得自己越來越迷糊。她嗓子有些發幹,胃裏也空空的有些難受。雖然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又突然傳來了男子的說話聲,但那也僅僅讓她驚醒了一下而已,疲憊和虛弱像一張大網将她越裹越緊,讓她即便再掙紮都無法聚集更多的力氣去聽一聽了。
她想,就算自己不被那道士給抓了魂魄散去也要被活活餓死渴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