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了這一副字兒。”
聽到菊耦的惜歎,李鴻章微微一笑,“人世間的事兒,就沒有如此完美的,就比如這快雪時晴貼,我臨摹的也不過是摹本的摹本,正版兒存在三希堂内,尋常人那裏得見,但是我有這樣的摹本可以臨摹就已經足夠,再者,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字帖,”他拿着煙鬥點了點菊耦手裏的字帖,“有一點點的不如意,倒是反而顯得更真實了,好好放起來,日後我翻出來的時候,必然是記得這一日的。”
這裏的事兒了了,李鴻章是有決斷的人,定下來的事兒就不再猶豫不決,他吩咐李三,“賀禮準備妥當,幾位新上任的大員們那裏都要好好送一送,菊耦幫着寫拜帖,孫萊山這樣的鼎力幫我,我也不能委屈了他,尋常的孝敬之外,他将來若是有什麽派遣,我自然是沒有不準的道理。”
菊耦笑道,“您謝了這麽多人,怎麽不謝一謝那一位老佛爺大菩薩?”
“自然是要的,你父親我,就等着太後叫起陛見了,這裏頭的事兒,倒是要參詳參詳,女兒你也别躲懶,”李鴻章笑道,“杏荪不在這裏,我隻能是拿着菊耦你當軍師用了。”
“父親您想了北洋這麽多年,還不知道如何奏對?隻是拿着女兒取笑罷了,”菊耦收起了那副字兒,轉過頭笑道,“女兒這就姑且說一說,您就聽着,查漏補缺吧。”
“直隸的事兒,洋務、水師、朝鮮三樣,是您最需要做的事兒。”
“洋務水師,是爲父自然最關心的事兒,”李鴻章笑道,“隻是不過朝鮮這個小地方,算什麽?朝鮮怎麽這麽緊要呢?女兒倒是要和我說一說。”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朝鮮的事兒若是隻局限于朝鮮,那自然算不得什麽,讓他們自生自滅就是了,可他們離着京畿近的很呢,朝鮮不太平,直隸這裏就會受影響,這和昔日越南對于兩廣,都是唇齒相依的道理是一樣的。”
“日本人在那裏那麽鬧,不就是想要朝鮮嗎?”菊耦笑道,“不然他們吃飽了撐着?”
槐花裏的這一處日本藝妓之所,今天是破天荒的熱鬧,外頭人頭攢動,說是人頭攢動,倒是也不太妥當,外面的巷子密密麻麻的布滿了馬車和驢車,馬車夫們在照顧着牲口一邊還竊竊私語,“這裏頭到底是什麽來頭?難不成是九天玄女下凡了?這麽多大人巴巴的跑過來見西洋景不成?”
“隻怕是和九天玄女差不了多少了,”另外的一個人神神秘秘的說道,“聽說是日本國最古老的家族,哦,什麽家族?就是咱們的世家大宅門!柳生家的小姐,你怎麽還不知道柳生家?聽說是天皇禦前最有名的劍術家族,第一代家主号稱東瀛劍聖!綿延至今這麽多年,出了這麽一位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柳生小姐,她來京師,不知道多少王孫公子朝廷大臣都爲之傾倒的,素日都不見外客,從來也不和人說話,今個不知道怎麽了,突然下了帖子,說今天表演劍道,這還不轟動人了?所以巴巴來了這麽多人,就等着看柳生小姐的廬山真面目呢!”
“是啊,是啊,聽說這一位柳生小姐,隻是下帖子給那些她自己看得上眼的貴客,這些貴客才能進門見一見劍道表演,其餘的人,就是你最有錢,都别指望進這個門!”
“你瞧見了沒有,前頭那裏可是老五太爺家裏頭的世子爺的馬車!”
“這一位是最尊貴的,大約也隻有他們家才敢這樣到處走,澄郡王呢?”
“澄郡王現在來這些地方是少來咯,大約也不知道怎麽了,這些年倒是轉了性子!老虎吃素念菩薩了!”
“朝廷的官兒來的不少啊。”
“是,翰林出生的官兒最多,聽說這一位柳生小姐出身劍道世家,卻是文武雙全,”馬車夫的語氣裏透着一股豔羨之情,“最仰慕的就是咱們大清國的道德文章和詩詞歌賦,所以平時裏面也最稀罕和這些君子們一起讨論詩文。”
“這還是呢,說到底,咱們大清國的詩詞歌賦自然是這個,”一個馬車夫翹起了大拇指,“天下第一!咱們的皇太後老人家,那可是詩詞樣樣來得,”他搖頭晃腦的念了起來,“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可真是好詞啊!”
“那是自然,皇太後的詩詞隻要給她一瞧見,隻怕是立刻就吓趴下了!”
外頭的話語聲是傳不到裏面的,這一處叫做梅亭居的地方,今天算是貴客來的最多的時候了,中庭裏面空蕩蕩的,隻有鋪着整齊的鵝卵石,四周的閣樓遊廊上,所有的拉門都被卸去,隻留下了潔白的紗布帷幔,在微風之中慢慢飄動,每一位客人都盤腿坐在了輕柔溫和的布墊上,面前擺着一個小小的托盤,托盤上是一杯建窯的茶盞,邊上是一個小小的淨瓶,上面插着各色茶花,十分的清淡典雅,客人們之間靠後的位置都跪坐着低頭安靜坐着穿着各色花紋的侍女,沒有客人的吩咐她們絕不多說一句話,但是隻要客人稍微有任何舉動,她們就可以馬上來幫助客人完成客人想做的事情,許多原本不耐煩的人,在這樣清淡冷泊的地方也收斂了心神,隻有一個人這個時候等着不耐煩了,他穿着一襲暗紫色的長袍,歪着身子,腿大約是盤着算了,放在一邊翹起了二郎腿,“我說,這柳生小姐的架子也太大了吧?怎麽好意思叫大家夥等這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