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是順了如今太後的意思,隻怕将來的煩惱還有許多呢,”李菊耦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父親您的近憂是免了,将來的遠慮呢?”
“這近憂遠慮是不會一起子來的,”李鴻章顯然這會子心情極好,也不在乎這些遠處的煩心事,“說到這裏,我倒是要學一學左季高,他那樣豁達,隻顧及眼前,無暇去惜聲,也不會顧忌子孫如何,倒是坦坦蕩蕩,沒人去指摘他什麽,如今先把眼前的事兒辦好了,将來的事兒,如何,還是兩說呢。”
父女兩個人打着啞謎,也沒明說這個遠慮是什麽,李菊耦不是不識趣的人,見到父親如此高興,也就不說那些掃興的事兒了,轉而說起了其他的事兒,“皇太後現在抓緊着把這些要緊的位置都一一放好人,軍機大臣、總督、尚書侍郎,這麽一大群,将來就算皇上親政了,一時半會也不好動吧?我前頭還以爲,太後會把這些位置留着給皇上自己個安排呢。”
“一來是時間也不夠,這麽多的空位置,是不能停着這麽久的,二來麽,太後總是要先把自己的人安排了,這才好安心歸政嘛,”李鴻章拿着筆笑道,“這是一定之理了。”
“第三個也要酬功對不對?”李菊耦笑道。
“女兒啊,人家是看破不說破,你倒是好,看破還要說破,”李鴻章拿着沾滿墨汁的筆尖半空之中點了點菊耦,“你把話這麽都說盡了,還叫老父說什麽呢?”
菊耦吐了吐舌頭,調皮一笑,“既然父親已經寫好了,那就快些題字吧,今天是父親高升的好日子,女兒把這字兒好好存着,日後作爲一個紀念也好。”
李鴻章點點頭,他對着邊上一直伺候着不說話的長随李三說道,“除了老夫我的任命之外,還有誰的?”
“載淩任山河總督,接老爺您的位置,朝中的尚書侍郎動了動,”他大概了說了說,李鴻章正在下筆題“廬州”二字,“軍機處重新任命袁世凱爲駐朝鮮防備軍管帶兼任朝鮮通商大臣。”
這個時候李鴻章正在寫自己的别号,“儀叟”最後那一個“又”字的最後一捺,聽到這個消失,拿着的狼毫忍不住就微微一動,捺拖得長長的,而且還抖動了一下,有些奇形怪狀,這麽一副意态筆墨俱佳臨摹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硬生生白璧微瑕,留了一個小瑕疵出來了。
李鴻章提起筆,驚訝的轉過頭,“什麽?”他顯然十分失态了,這個時候的失态,李菊耦許多年都未曾見過,他就這麽拿着狼毫湖筆凝在宣紙上,筆尖的墨汁慢慢的凝聚成墨水珠,馬上就要滴到了宣紙上,李菊耦連忙把青玉鎮紙拿開,把李鴻章的墨寶拿了起來,李鴻章放下了筆,“袁世凱官複原職了?是軍機處的命令?”
“是,兵部的意見,軍機處批準了。”
李鴻章皺眉,他背着手,仰面苦思,長時間的不發一言,李菊耦才知道李鴻章對這個不知名的袁世凱是如此的重視,“父親,女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她心裏有些惴惴不安,“您如此看中袁世凱,此人必然有其特殊的地方。”
她有些擔心之前那樣對待袁世凱似乎有些壞了父親的大事,李鴻章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擺擺手,“算不得什麽,隻是我之前故意冷落了他一下,你又多送了兩百兩銀子,隻怕是讓他去找了别人,隻是我現在在想着,”李鴻章轉身,坐在了沙發上,他的起居室倒是和尋常人不同,用的大部分是西洋的家具,“他到底是尋了誰的路子?我原本想着等着我先上任了,再讓他官複原職的,如今,嗨!”
李鴻章的話語裏透着一股可惜之意,袁世凱如此這麽快的官複原職,必然是在别人那裏尋了門路,這樣的話,自己想要雪中送炭的讓袁世凱十分感激的機會,現在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李鴻章十分清楚,自己擔任這個北洋大臣,最要迅速面對的軍事上的事情,就是要面對日本人在朝鮮的咄咄逼人,這個事情不是什麽大事,但是十分的棘手,而且很浪費時間,他必須要找到一個能人,一個了解朝鮮局勢,也清楚日本人行事風格的能人,在朝鮮看住日本人,讓日本人搗蛋惹是生非都沒有關系,隻不要走了大褶子就是,他不能在朝鮮放太多的精力,袁世凱這個人其實是李鴻章看中的,隻是如今,李鴻章搖搖頭,“罷了,他既然有自己的路子,我也爲他高興,他說起來到底是淮軍子弟,沒幫上什麽忙,日後再送他一個好前程就是了。”
“此時父親爲何不請他過來?”李菊耦倒是對袁世凱這時候起了一些好奇心,自己的父親是最心高氣傲的那一種人傑,素日裏頭能被他看中的人物,沒有多少個,一個袁世凱還是小小官職居然就被李鴻章如此看中,想必必然有其獨到之處,“今日父親升任直隸總督,尋常人等都不見,若是請他來見,必然他也是十分感激的,多少能彌補女兒之前的怠慢之意。”
李鴻章想了想,搖了搖頭,這時候他點起了煙鬥,煙霧把他的表情掩蓋了起來,“我估計他這時候也不會來,新得了官職,若是就來老夫這裏,必然也不是不妥當的,其他幫他官複原職的人,心裏定然不舒坦,他是聰明人,不會來的。我也不用他來,他上任之前,必然要去保定候着我,拜了我這個上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