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頂樓,面向黃浦江的一處房間裏,洋沙發上面,坐着一個叼着煙鬥的中年男子,他正在聽着底下人的禀告,“老爺,一百萬兩銀子今天到了福州,欽差大人已經下令讓南洋水師護送,大約在兩三日之間就能到了廣州。”
此人自然是世人号稱蠶神的胡雪岩,胡雪岩倒是頗爲滿意這個稱呼,要知道蠶字和“财”字諧音,這是對于一個商人最大的稱贊,胡雪岩點點頭,“我已經寫信和老大人說過,接下去會捐獻一批糧草到兩廣前線捐助軍用,上海這裏的糧食不算便宜,我思來想去,還是回杭州,叫人去辦最好。”
“杭州那邊,”禀告的管事兒猶豫的說道,“隻怕不太妥當吧。”
“我隻是買點糧食,怎麽還不能買?”胡雪岩磕了磕煙鬥,“不用這樣擔心,怕什麽,有老大人給我們撐腰呢,什麽事兒都不用擔心。”
他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站在了陽台上遠眺黃浦江,冬日的江景,未免有些蕭索,隻是江面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将黃浦江塞的滿滿當當的,熱鬧極了,他看了看,突然想起了什麽,“法國人那邊有什麽說法?”
“上個月他們雖然面上十分兇狠,還找了洪門的人來砸我們在蘇州的場子,可我已經打探清楚,”雖然隻有兩個人,但是那個管事還是特意的壓了聲音,“他們國内的工廠已經沒有蠶絲的存貨了,沒有絲綢産出,反而便宜了咱們國内的貨,隻要再等一段時間,他們就受不了,必然要朝着咱們議價了,到了二月,反而沒什麽消息,看着他們倒也不急。”
“他們不急,自然我們也不用急,”胡雪岩淡然說道,“我無非就是把今年的蠶絲都收進來罷了,壓一壓倉庫,别的還有什麽困難不成?有這票号,”他伸出手,把煙鬥點了點他頭頂上熠熠生輝的“阜康票号”四個大字,“銀子就是源源不斷的來,根本不用擔心這個,隻是今年上半年,想要做别的事兒,隻是不成了,”他有些意猶未盡,“原本我還想着要和英國人鬥一鬥,”他轉身進了房間,“這蠶絲,眼看着就要降服法國人了,可是茶葉的價格,還在英國人的手裏,接下去這春茶就要上市了,可我就沒有多餘的銀子去弄這個更貴的茶葉了,再者,我也不是膽大包天的人,不至于要一起得罪了英法兩個國家的商人,所以,等到來年,或者是下半年的時候,再和英國人試一試,看看這個上海灘,”胡雪岩的眼睛眯了起來,“到底是咱們中國人說了算,還是洋人說了算!”
他的氣概十分驚人,作爲上海灘,甚至東南半壁江山最有錢的商人,他确實有這個底氣說這樣的話,紅樓夢有“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請來東南王。”形容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如何煊赫,那畢竟是小說,可胡雪岩的氣勢大家夥是活生生瞧見的,根本不亞于王家。世人諺語說:“江南二徽,雪岩最肥。”說的就是胡雪岩。
一個管事的走了進來,對着胡雪岩說道,“老爺,布政使經曆洪大人來了。”
“哦?”胡雪岩站了起來,“快快請上來。”他站在了樓梯口準備迎接,他身上有江西候補道的官位,又有禦賜黃馬褂,雖然自洪楊之亂後,黃馬褂已經是高級官員人手一件的标配,但是在一個商人身上有黃馬褂,這是蠍子拉屎——獨一份。迎接一個六品的經曆原本不用這樣,隻是這位洪大人和胡雪岩分屬安徽老鄉,又管着布政使司的内務,算的上是藩台的軍機領班,地位尊貴,跺跺腳,上海灘都要抖一抖的程度,屬于職位不高,但是職權甚大的那種人物,故此胡雪岩還要迎一迎,若是換成了尋常的六品官,隻怕是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洪大人拾階而上,到了七樓已經是氣喘籲籲,“胡老闆,你這裏的房子什麽都好,就是樓層太高,每次我來,都是爬許久,下次我還是請夥計把你請到大廳來說話罷了。”
胡雪岩哈哈一笑,“洪老哥,有些日子沒見,您可是又發福了,要我說,這外頭的餐館還是少去,都是油啊糖啊的,在我這裏爬些樓梯也是好的,權當是鍛煉了,老哥您今個鼻子是最靈的,徽州老家送了最好的臭鳜魚,還有毛豆腐來,鳜魚極臭,毛豆腐上面的毛絲長的又白又密,用菜籽油一煎,配上鹹辣醬,最好不過,您今日來了,就用了午飯再走吧。”
“今日怕是不得空,”洪大人搖搖頭,從懷裏掏了一張帕子出來,抹了抹臉上的大汗,“我這臨時火急火燎的過來,就是爲了藩台大人臨時的事兒,”他對着胡雪岩說道,“要即刻提二十四萬兩的銀子出來,預備着下個月要購買發電機等發電設備。”
如今不過是二月初,下個月來處置這個事情要提前取款,似乎太早了些,但是胡雪岩二話不說,點點頭,吩咐管事的,“即刻提二十四萬兩銀子出來,裝好車,送到藩司衙門去。”複又和洪大人寒暄了起來。
不一會,下面就來報,款項提取完畢,洪大人随身帶着布政使的大印,預備着在賬上簽字畫押,胡雪岩陪着他一同走了下來,第三層就是對公業務,專門接待這些款項極多的大戶們,洪大人辦好手續,窺見左右無人的時候,悄悄的對着胡雪岩耳邊說道,“老弟,你凡事要小心些。”